易绮羅意識到留不住楚陌苓,在其臨行之前送了她一匹白馬。
楚陌苓上馬前,易绮羅動了動,拉着她的手斟酌着開口,“我知道陌苓胸有大志,後來思量過,也知道當年是你無處可去,所以故意在我院中放了把火,自導自演了那出戲。”
“但我不怪你,你也知我性情,那時我已覺得你可憐,想留住你,便順着你的意思上了這個台階。這些年我早将你看作自己人,怎麼會舍得你帶着這毒走。”
她歎了口氣,拉住了楚陌苓的手,“不論你如何布局,切記保重身體。我拼了命也會為你做出‘見笑’的解藥,隻是服下那藥除去你能保住性命外,走捷徑得了的這些内力也會散去。”
她喋喋不休,恐怕楚陌苓查出實情又沒了活下去的想法,一本正經地囑托:“燒我園子的事情你瞞了我這麼多年,我隻向你要一個人情。”
“你若是死,也隻能死在藥效發作之時。”
楚陌苓颔首應下,紅了眼眶。
她抱住易绮羅,輕聲說了句抱歉,繼而沉默了一瞬,随後翻身上馬,一手摟着昨日收到的匣子,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正值四月,細雨蒙蒙。
屋檐下懸挂的紙燈籠搖搖欲墜,園中的青石闆地映襯着烏雲斑駁的天。
易绮羅隔着雨幕看楚陌苓的背影,甯克站在她身側,為她舉着傘。
楚陌苓在藥王谷待了一年多,許是常做她打手的緣故,甯克的個頭突飛猛進,如今已經比易绮羅高了。
他垂眸看着易绮羅的神情,聽到她輕聲開口:“小克,你說,陌苓會沒事吧?”
她性情古怪,自小長在谷中,除去養她長大的師父和撿回來的甯克之外,鮮少接觸旁人。
沈南意算她半個對家,楚陌苓卻已被她看作友人。
她難免擔心。
甯克為她攏了攏衣袍,也有些不适應沒楚陌苓在谷中的日子,畢竟兩人成天拌嘴,早就有些習慣了。
他撓了撓頭,随即正色道,“會沒事的。楚陌苓雖然有些愚笨,但姐姐的藥效好,這些日子我們去打劫賊匪,她一日就能勉強應對,我已經鮮少出手了。”
易绮羅不再回話,莫名覺得有些冷清,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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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北侯楚信一直有戰無不勝的名聲。
他的死無疑是大大打擊了落楓鐵騎的氣勢,渙散了軍心。
楚陌辰就是被帳外的躁動聲吵醒的。
他起身披好衣服穿好軟甲,撩開帥帳出了門。
帳外沒有輪值的士兵,反倒是營地的士兵四處跑來跑去,滿目焦灼。
楚陌辰皺了眉,随意拽住一個人,“怎麼了?”
那個小兵對楚陌辰來說有些眼熟,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原是這人長得像自己死去的那苦命弟兄,蕭景策。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聽到那小兵闆正的聲音:“少将軍,嶽副官帶的兵馬遇襲了。”
嶽副官是楚信那副将,楚陌辰昨夜将他們的計劃聽的真切,此刻心底彌漫一股不詳的預感,“父親不是把阿史那奇的人引開了嗎?嶽千山那邊怎麼還能有漏過去的西涼人?”
他加快腳步向營口趕去,修濡幾步追上他,臉上還帶着幾日前箭矢留下的擦傷,“少爺,情況不太妙。”
“你閉嘴!”楚陌辰此刻什麼都聽不進去,心中的焦急如浪濤翻湧,直到見嶽千山的馬馱着背上的人歸來時,那股不安達到了頂峰。
傷兵被擡進大營。
楚陌辰目不轉睛,卻依舊沒看到那個身影。
嶽副官滿身鮮血滾下馬背交代戰況時,楚陌辰上前一步接住他,死死攥着他的衣襟,一字一頓,顫着聲音問:“我爹呢?!”
嶽千山傷得重,此刻失血過多,眼冒金星,隻吊着一口氣,“我們……我們中計了……侯爺的隊裡混着西涼人……他們偷了我們的行軍圖……咳咳咳咳……侯爺帶去的人都沒了……”
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将嶽千山塞到了方才攔住的那個面熟小兵手中,飛也似地上了馬,不顧修濡的阻攔,一個眼神都沒分給旁人,恍若離弦的箭般沖了出去。
修濡不放心,也吹了馬哨,想着跟上他,卻被他一嗓子吼得釘住了腳步:“給老子留下主持大局!”
修濡攥着衣角,狠狠抹了把臉,轉身回了營地,有條不紊地指揮。
楚信帶去的兵力明顯多于阿史那奇,就算天氣險惡,也不會輸得太慘,怎麼會全軍覆沒?
楚陌辰腦中閃過一絲靈光,想起副官為父親點好的兵馬。
一股透心涼在他體内蔓延。
交戰地的情況慘不忍睹,裹着殘破血衣的屍骸零落滿地,食腐的飛烏被血腥氣吸引,時不時俯沖飛落,啄食滲出猩紅餘血的殘肢斷臂。
殘破的旌旗被砍倒,壓在将士們尚有餘溫的屍骨上,蒼茫大地血流成河。
長毛和利劍都折損殘破,半掩在風沙間,于昏暗中閃爍着微弱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