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你要我說多少次我沒有,你怎麼就是不相信我!”翩翩父親竭力解釋。
黛玉托腮看着他,繼續說:“她問我了很多,都是關于爸爸的。”
翩翩父親猛地轉頭,驚愕的看她。
“好好好,她還真為你來了,這麼多年還是沒放下你,翩翩你說,她問你什麼了。”蘭舞氣極反笑,一邊笑,一邊眼淚落下來。
“她問我,爸爸這些年過得好嗎,中秋節的時候有沒有吃糖心的月餅,端午節有沒有吃肉餡的粽子,有沒有去登高看看十五的月亮……問了可多可多,有些我都答不上來呢~”黛玉露出純真的表情。
翩翩父親一時語塞。
“真是情深意重,我可算是棒打鴛鴦了。”蘭舞一抹眼睛,卻抹不幹淨嘩啦啦的眼淚。
“媽媽,那個阿姨看起來比你年輕漂亮呢。”黛玉又冒出一句,直指蘭舞痛點。
果然,這句話戳傷了她。
翩翩在蘭舞的意識世界裡,永遠是一個孩子模樣,因為我們在父母眼中,再大都是孩子。
童言無忌,她不會生翩翩的氣,隻會轉移到翩翩父親身上。
蘭舞暴怒非常,一把将餐桌掀翻。
與此同時,寶钗在木屋外,見湖中波濤洶湧,無風起了浪,一陣一陣的巨浪,簡直要把木屋也掀翻。
她的情緒與她意識世界的環境密切相關。
“比我年輕?比我漂亮?”
“啪!”蘭舞将餐凳推倒。
“當然了,我每天為你做牛做馬,做飯怕你吃鹹了,倒水怕你燙着了,洗衣服你嫌我搓的狠了,買衣服你嫌我沒品位!”
“我折騰成現在這副模樣,都是為了誰啊?!”
“現在你的老相好年輕漂亮的來找你,你們還要在我眼皮底下怎麼着?!”
“用望遠鏡,眉目傳情?”
“望遠鏡,對,望遠鏡。”
蘭舞急匆匆的往裡屋跑,翩翩父親見她來勢洶洶,急忙跟上去。
“你幹什麼?嗯?幹什麼?我都跟你來這湖心島,隔絕一切外邊的關系,你還是不相信我,非聽别人的風言風語。”翩翩父親急道。
“别人?你管自己女兒叫别人?看來隻有她是内人喽?”蘭舞推開裡屋的門,冷聲諷刺。
“我……”翩翩父親氣結,一把拉住蘭舞。
“你不要随便進我房間好嗎?能不能尊重一下個人隐私?”
“你的房間?孩子都這麼大了,你現在跟我分你的我的?”蘭舞冷笑一聲,眼角淚水還沒幹,又掉了下來。
“……”
震驚于蘭舞的伶牙俐齒,翩翩父親無語凝噎,選擇轉移矛盾。
“翩翩,你真是學壞了,爸爸媽媽因為你的幾句話吵成這樣,是不是那個姓林的教你的?”翩翩父親轉而對黛玉一聲暴喝。
這時候還要把矛盾往我身上轉,看來那個人真是留下了機械的指令啊,黛玉心頭冷笑。但她一哆嗦,跟着掉下眼淚。
“我沒有,我在圖書館看書,那個阿姨突然拉住我,噼裡啪啦問我一堆事情,讓我多關注爸爸。我以為是爸爸的好朋友,所以才說的。”
“嗯嗯嗯,好朋友,好到一張床上的好朋友!”蘭舞一腳踹開被翩翩父親剛關上的裡屋房門。
二人拉拉扯扯的走進屋。
黛玉假情假意的抹着眼淚跟在身後。
這座木屋看着不大,裡面每間房子卻不小,三人跌跌撞撞沖進裡屋。
燈一開,衆人表情十分精彩。
牆面密密麻麻貼着那個女人的大幅照片,有生活照,有藝術照,甚至還有……幾張私密照。
床上放着幾件女裝,蘭舞看得清楚,根本不是她的。床頭一撮烏發用紅繩系着,光澤很好,一看就是經常撫摸。窗口一架落地望遠鏡,恰好能看見圖書館。
蘭舞快走兩步,嗤笑一聲捏起那撮頭發。
“喲,青絲绾君心,情絲君可知?”她将頭發砸向翩翩父親,指着他破口大罵,“想學着别人搞什麼家外彩旗飄飄?就你那模樣那家私,你憑什麼啊?!”
“我說你錢賺的不多,平時我見的也沒多少,原來都填這裡了,照片衣服頭發,呵……那光屁股的照片,是你親自拍的?醜!醜!醜!不堪入目,不堪入目……”蘭舞咬牙切齒,一邊哭一邊罵,擦不幹淨的眼淚,引發的窗外湖平面直線上升。
黛玉看着二人吵成一團,突然明白了。
蘭舞是一個情緒細密敏感的人,她的情緒感情就是那一汪湖水和天上随着時間變動的月亮,當她情緒崩潰時,湖水将無限提升,頂破天流到外意識,在外面發生大洪水。
對應現實中,她與丈夫分居,丈夫在外面有了自己的小家,蘭舞卻還如當年那般愛他,所以在心底情緒密集處生出一個湖心島,隻有滿月時,才能讓人看見。
她把丈夫藏在心底,偶爾感情宣洩。但翩翩回來後,受盡折磨精神崩潰的女兒引的她也感情崩潰,于是大洪水來了。她的控制欲,潔癖,都是這場情緒大洪水的體現。
她早就知道丈夫的愛已不存在,但她一直在騙自己。
直到黛玉戳破這一切,她自己歇斯底裡的承認這件事,直觀面對這件事。
黛玉站在窗邊,看着越來越高,即将淹沒湖心島的湖水。
“發生了什麼事,怎麼要發大水了?!”寶钗在窗外呼喊。
“沒事兒,一些雞零狗碎的情緒罷了。”黛玉伸出手,将寶钗拉進房間。
寶钗一進來就看到蘭舞和老公打成一團。
“這不要緊嗎?”寶钗見黛玉在一旁事不關己的高高挂起,憂心問道。
“沒事兒,人總會有些情緒,隻要及時宣洩就不會有事,随她去吧。”黛玉抱着手說道。
“你當年怎麼對我說的,說隻愛我,說她隻是普通學妹,怎麼,你都忘了,你都忘了?那你為什麼要跟我結婚?!為什麼?!”蘭舞歇斯底裡的尖叫,痛不欲生的用手錘丈夫。
“我恨你,我恨你!”蘭舞不知從哪裡抄出一把菜刀,提刀就砍。
“哈哈哈哈哈哈,砍啊,你砍死我,我喜歡的也是她,哈哈哈哈哈哈。”翩翩父親被砍倒在地,他嬉皮笑臉的在地上,盡管他挨了一刀又一刀,但他的笑容卻越來越癫狂,“你個黃臉婆,我早就不喜歡你了。”
蘭舞聞言更怒,她用勁全身力氣,将丈夫砍了個稀巴爛。
“……”寶钗不動聲色的轉過身,想蒙住黛玉的眼睛。
“隻有盡可能觀察所有意識世界的細節,才能完整的做出這個人的心理構圖,即便是殺戮血腥的場景。這些對我而言都是優秀的研究素材。”黛玉淡淡說道。
寶钗放下手,歎了口氣,轉過身與她一起看。
“砍死你,砍死你,砍死你……”蘭舞殺紅了眼,丈夫被她活活斬成了肉醬。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停下手,看着眼前這一灘血肉,呆愣許久,放聲大哭。外面的湖水越來越高,浪潮越來越大,将湖心島,小木屋全部沖塌。
……
一望無際的洪水上,一根木頭房梁飄在水面,黛玉靠在寶钗肩上,看着遠處新升的太陽,打了個哈欠。
蘭舞披頭散發的趴在另一個木頭上,一動不動,不知道死了沒有。
“人嘛,總要學會接受現實,走了一個他,還有無數他,有什麼了不起的。”黛玉對那人說道。
“你……怎會明白我們二十多年的感情,你們這些外人,怎麼體會的了其間苦痛,又怎麼理解的了,我損失的這麼多年青春。”蘭舞撐着手費勁起身,整個人滄桑了很多。
這才是現在現實中的她。
“二十多年感情由深到淡再到無,一個過程罷了,你在過程中體驗到的喜怒哀樂都是真的,又有什麼損失不損失呢?難道隻有好結局對應的青春才是不損失嗎?”
“況且,結局好不好,不是看個人嗎?”
“你說他抛妻棄女,害你成了深閨棄婦。可你的自由時間不也來了嗎?你女兒被拐賣,受盡折磨,可苦盡甘來她回來了,她經曆的一切苦痛讓她擁有了治愈自己治愈他人的能力,這幾天她恢複的很好,慢慢的也能照顧好自己。”
“你還年輕,芳齡不過四十來歲,為什麼不試着放下那些要走的東西,去撿起曾經被你忘記的東西呢?”
黛玉扔給她一個本子。
蘭舞遲疑好一會,才接過來,打開。
一套滿是蝴蝶标本的紀念冊,上面寫着一句話。
“不離不棄,芳齡永繼。”
這個紀念冊是寶钗随她的筆記本一塊拿到的,但她想了想,在冊子上寫下了這句話。
“不離不棄,芳齡永繼?”蘭舞念出這句話,眼中似乎清亮了些。
“你得先是自己,才是妻子母親,隻要你對自己不離不棄,那麼今天哪怕你一百歲,你也是當年芳齡十八的女孩子。”黛玉說道。
“這樣啊……”
蘭舞翻開紀念冊,裡面各式各樣的蝴蝶,都是當年她一隻一隻放進去的。
如今她每翻一頁,都有幾隻蝴蝶離開紀念冊,飛到空中。很快,空中便飛滿了蝴蝶,被朝陽鍍上一層金光,在她身邊翩翩起舞。
是新生的舞蹈,是她的新生。
蘭舞突然前所未有的放松。
女兒丢了後,她崩潰的情感無處宣洩,全砸在了丈夫身上,她過度關注丈夫,對他每一分情感每一次出門都如臨大敵,這份窒息的愛捆綁的不隻是丈夫,也有她。她用這份愛将丈夫遠遠推開,也将自己的腳捆在情緒的深海裡,每天呼吸都費勁。
女兒回來後,她又将沉重的感情砸在她身上,讓她噩夢連連,也讓自己不得超生。
直到此刻,她才看明白這一切。
“會不會太遲了?”蘭舞自言自語道。
“不早不晚,時間剛剛好。”黛玉拍手道。
“這樣就好……”蘭舞轉了個身,躺在木闆上,單手遮擋陽光,從指縫裡看着天上飛舞的蝴蝶。
很快,伴随重獲自由的心,她睡着了。
意識分身睡着後,湖水凝固,像冰塊般,成為陸地。
黛玉一眨眼,發現自己與寶钗離開了内意識。
“異鄉人,你找到要找的人了嗎?”
耳邊熟悉的聲音,是禹。
她又出來了。
黛玉握緊寶钗的手,将她拽到禹的面前。
“怎麼樣,我要找的人是不是花開時節動京城?”
“哎呀,這又是哪裡。”寶钗奇道。
“京城是何處?”禹問道。
“沒何處,我找到人啦,怎麼樣,您的洪水治好了嗎?”黛玉問道。
“嗯嗯,說來也奇怪,剛才一瞬間,天洞不再淌洪水,現存的水也順着我們挖掘的河道溝渠成功分流了。”
“水患,治好了!”
禹的口氣頗為興奮。這幾年他不敢回家,不敢見妻兒,生怕回去了治不好水步父親後塵。但如今,他終于能回去了。
“異鄉人,你從那裡來,可知洪水是如何消失的嗎?”禹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