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己原地踏步,還是翩翩一直在動?
寶钗轉身從剛才記憶中的位置掏出一本書——《植物的秘密》。
不再是剛才那本猛犸象的遷移,她清清楚楚的記得自己将書原模原樣的放回去了,絕不可能記錯。
那就是自己在動,翩翩也在動。
她擡頭看着翩翩,昏暗的書架間,那一點點燈光打在她的側臉上,将她的一張俏臉打的一半光明一半黑暗,一雙清亮無情的眸子鎖死了一樣盯着她看。
“……”
寶钗一陣不适。
翩翩本就清秀可愛,在她母親的意識世界裡更是像加了濾鏡一樣,漂亮的不像凡人,但那雙眼睛,美則美矣,缺了幾分人情,好似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偶,隻生着華麗光鮮的皮囊,怎麼靠近都靠近不到她心裡。
寶钗與她對視良久,突然一拍手。
難道這就是翩翩母親的心結?
自己視作掌上明珠的珍寶,從小悉心教導百般呵護,誰曾想命運弄人,竟讓人販子拐走了,還好遇到兩個人美心善的女英雄,将翩翩救回來。
可是救回來後,她發現自己的精神世界已經被翩翩占據了,自己生活的一切都圍繞着女兒,将曾經的愛好工作通通埋葬。
這個時候,身為人類的互利性就湧現了。
我為你做了這麼多,犧牲了我的愛好,我的時間,我的朋友,我的一切的一切,隻為了陪在你身邊,你應該拿出相當的感情來回報。
言聽計從是回報,熱情回應是回報,萬事以我為先,也是回報。
我要求你事事向我彙報,也要求你的吃穿住行一切都聽我的,我不要你吃藥你就不準吃藥,我要你去做心理療愈你就得去。
我說什麼,你就得做什麼。
明白嗎翩翩,這是你欠媽媽的,媽媽一切都是為你好。
但這是翩翩母親理想的狀态,翩翩是有獨立思想的人,不是木偶,她沒法像提線木偶一樣任憑母親操縱,所以她在無意識的反抗。
比如,在母親将房間打掃的一塵不染,将物品擺放的整整齊齊後,翩翩會故意弄亂它們。比如,在母親将藥扔掉後,翩翩偷偷找出來,聽從黛玉的話去吃藥。
翩翩母親發現了這些事,但她無法打罵女兒,她隻将這些事壓抑在心底,呈現在意識世界中,就是一個美麗的忽明忽暗的,自己怎麼也無法靠近的翩翩。
知道這個心理後,寶钗便不再靠近。
“唉,人言距離産生美,果然不是假話,兩個人成天貼在一起,一定會産生矛盾。”寶钗托腮思索,決定以後跟黛玉不能天天膩着,也要抽空出出差,溜溜彎,回來營造一種小别勝新婚的氛圍。
打定主意後,寶钗轉過身,不再看翩翩,她轉而去尋找光源,繞過一大片書架後,她終于找到了光源。
那是一個落地大燈,光線很強,底下有個落地大沙發和一個毯子,邊上擱着幾排書和一個筆記本。
寶钗在沙發上坐下,翻開那個筆記本。
“翩翩回來了,我最心愛的女兒回來了。那些可惡的,該死的人販子,買家。牲口,牲口,都是牲口!如果滿清十大酷刑還在,我真想一個一個在他們身上實驗,讓他們也體會這種痛苦!!!”
“死刑?死刑對他們來說,太簡單了。”
“翩翩,我的女兒,你是讨厭媽媽嗎?今天媽媽跟你講話,你埋頭在膝蓋裡,看都不看我一眼。明明今天林醫生來的時候,你對她笑,還和她講心裡話。”
“難道我這個親媽,比不過她一個心理醫生?!”
“如果這樣的話,那還不如再也不去做什麼心理療愈,一直待在家裡,媽媽砸鍋賣鐵也能養你一輩子。”
“……”寶钗微微皺眉。
之前在翩翩家裡,她母親明明十分歡迎黛玉的到來,雖然不認可精神藥物治療,但是肉眼可見的希望黛玉為她做心理療愈,怎的現在筆記本這麼寫?
難道是僞裝的好,一直假心假意的?
寶钗這些年幫家裡做生意,面對各式各樣的人,這個人有沒有僞裝,大部分她還是可以分辨的,翩翩母親之前的歡喜不是假的,對翩翩病情好轉,對林黛玉的感激,都不是假的。
那麼是為什麼呢?
寶钗想不明白,人心比馬裡亞納海溝還要深,專業的事還是交給專業的人,她将這些東西一一記下,準備在找到黛玉時講給她。
寶钗繼續往後翻。
“一個心理醫生有什麼了不起的,除了能多看看翩翩心裡想什麼,還有什麼用呢?沽名釣譽之人,敢再靠近翩翩,我一定要她好看。”
“她對翩翩心理療愈,她有沒有暗示翩翩别的什麼啊?為什麼我的女兒越來越不聽話,是不是她!是不是這個心理醫生做了什麼?是不是她給我的翩翩說,遠離母親。”
“這個害人精,害人精。”
“我要殺了她。”
越到後面,寫的越露骨,對黛玉的憎恨躍然紙上,看的寶钗心底火起。雖然知道不對勁,但她決定先生一會翩翩母親的氣。
控制欲強烈的女人,對老公對女兒都這麼愛控制,還潔癖!還讨厭我們黛玉!哼,被那個催眠師入侵也是情有可原!
催眠師?
寶钗恍然大悟。
這些念頭,大概率是那個催眠師植入的。
趙家村那幫人身後的催眠師,賈雨村身後的催眠師,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為什麼這個人對黛玉有如此大的敵意,他們曾經認識嗎?還是說,同行業的惺惺相棄?
寶钗幹脆将筆記本拿上,打算找到黛玉後直接讓她看看是怎麼個事。
燈背後便是圖書館的大門,寶钗來到大門口,手放在門把手上半天,回頭看了一眼。
翩翩還是站在離她約莫兩個書架的距離,靜靜的看着她。
“不用擔心,我會帶你媽媽出去的。”寶钗笑着沖她擺擺手,推門出去。
外面是一條幽深的走廊,彌漫着佛寺裡的香火味,聞起來莫名上瘾。
走了很久,咯噔一聲,寶钗回頭。
翩翩還是站在離她兩個書架的位置,死死的盯着她。
怎麼說,這是不讓我追上,也不離開我?忽近忽遠,拉扯關系?
寶钗回頭看着翩翩,神色莫名。
喜歡跟,那就跟着吧,我繼續做我的事。
寶钗不管她,繼續往前走,走廊兩側有很多門,每一個門上都寫着圖書類型和房間号,有昆蟲類,有植物類,有爬蟲類等等。
剛才那一間怎麼是混着放的,奇也怪哉。
寶钗急着找黛玉,她每路過一個門,就伸手推開,呼喚黛玉的名字,但始終沒有人回應。
圖書館也太大了,怎麼樣才能像檢索圖書一樣檢索出一個人呢?
寶钗心念一動,站在一旁的書籍檢索機器前,嘿嘿一笑,伸手打出林黛玉的名字。
“三層302号房間。”
我去,真的可以啊?!
寶钗心裡狂喜,她剛路過一個337房間,看來自己是走反了方向。
沒想到翩翩母親的意識世界這麼智能。
寶钗回頭就走。
翩翩見她突然回身,不驚訝也不詫異,還是那副陰一面陽一面的模樣,與之前一樣,不管寶钗怎麼靠近,她們還是保持兩個書架的距離。
寶钗也不管她,她想到黛玉和自己在一層,喜出望外,剛開始還快步往過走,走了沒幾步,幹脆快步奔跑起來。
沒多久,就來到了302号房間外。
這個房間和其他房間不同,門與牆壁都是透明的,可以直接看見裡面的場景。
裡面是一間手術室,通體純白,有手術座椅,旁邊還有各種她不認識的設備,一個手術台隐藏在藍色挂簾後,看不清上面有沒有人。
一個背影拿着手術刀站在手術台前。
雖然她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但對心上人的雷達讓寶钗迅速認出這就是黛玉。
“哎呀呀,可算找到你了。”寶钗一喜,推開手術室的門。
“黛玉,你幹嘛……”
呢還沒出口,寶钗就被眼前一幕駭的閉上了嘴。
林黛玉穿着白大褂,将手術台上的人切成一塊一塊,旁邊擱着針線,那個人的臉碎成一片一片的,又被她縫好。
似乎是将一個人打碎了重新縫好,雖然還是那具身體,但拼湊出來的模樣早已經面目全非。
黛玉聽見有人進門,轉臉看她。
那雙煙雨朦胧的眸子此刻煙雨全散去,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美麗的眼睛裡隻有冷血與理性。
“我正在重新造人,你要加入嗎?”黛玉問道。
語調機械,聲音像電子音。
她不是黛玉。
寶钗後退一步,警惕的盯着黛玉看。
還是很漂亮啊,即便戴上口罩。
寶钗搖搖頭,努力将自己的戀愛腦驅趕開。這不是黛玉,黛玉不會莫名其妙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吓自己。
這是黛玉在翩翩母親意識世界裡的意識分身,是她對黛玉的印象造就的分身。
這樣冰冷,邪性嗎?
“你重新造什麼人?”寶钗問道。
“翩翩。”黛玉将手術刀在自己手中轉了一轉,指向寶钗。
“她怎麼了,要你重造。”
黛玉搖搖頭,将口罩摘下,清冷婉轉的容貌,卻像個沒有生機的人偶,她對着寶钗僵硬一笑,纖細的手指輕輕劃過手術刀,又舔了一口手指。
“她被她媽媽教壞啦,一天關在家裡不出來,正常人也變成不正常人了。我要把她打碎重建,建成一個全新的,自由的,不以她媽媽意志改變的真正的人。”
這麼……
妖異嗎?
對面的黛玉身上蔓延着危險的信号,搭配她那張寒霜般的面孔,莫名動寶钗心。
啊,不可不可。
寶钗閉上眼,再後退一步。
這是假的黛玉,雖然很有一種病嬌的魅力,但她是假的,不可被假人迷惑,不可不可。
碎碎念般勸了自己半天,寶钗擠出笑容:“那你成功了嗎?”
黛玉收回手術刀,斜眼看了寶钗半晌,露出怪異的笑容:“馬上就成了,你來看看呗~”
這口氣,真有黛玉那調調。
寶钗咽咽口水,心知這裡的黛玉有危險,但又不舍得走。
我也是為了收集信息嘛,黛玉說過,隻要我相信自己不會有事,那麼我在哪裡的意識世界都是無敵的。
寶钗小心的靠近黛玉,站在她身邊,看着手術台上血淋淋的翩翩,心中不适。
黛玉手起刀落,斬斷翩翩左手,雕花般雕來刻去,将她的手型變了模樣,然後靈巧的給她安裝回去,快速縫好。
寶钗就站在她身邊,看着她将翩翩重新改造後再縫好。
“……”
這預示着,在翩翩母親眼中,黛玉對翩翩的心理療愈,其實是一種精神改造,改造後的翩翩不再是她乖巧的女兒,而是另一個陌生人。
可以放棄,可以處理掉的……
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