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轉身走了幾步之後，宮崎蓦然提高嗓音，高聲質問。

京介和石冢都睜大了眼睛。

素來是社團内最老好人、最性格溫和的宮崎良平，這會兒臉上的表情幾乎是冷漠的，甚至帶了少許蔑視。

“你說什麼？”

京谷果然無法忍受這種自己看不起的前輩質問自己的行為。

他轉過身，幾步跨到宮崎面前，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領：“你也有資格教訓我？”

“——诶！”

在一旁豎起耳朵聽的成年人們下意識地站起身來，京介和石冢伸出手想要把他們分開，卻猝不及防聽到了宮崎用更大的聲音吼回去。

“我為什麼沒有資格教訓你？隻是被前輩說了一次就像是喪家犬一樣逃出排球社，跑到市民體育館來做練習，甚至連校隊比賽都不敢去看的人，我為什麼沒資格教訓你？”

“……宮崎前輩是這種性格嗎。”石冢問京介。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發脾氣。”京介呆呆地回答。

“實力？”宮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衣領還被揪着，他冷笑着說，“個人實力在排球這種運動面前能做什麼？你一個人對六個人能赢嗎？你一個人能完成一傳二傳進攻嗎？你一個人能來回在半個球場上跑滿五局嗎？别以為自己很了不起！連一點自尊心都不肯放下，還覺得自己的行為才是正确的——你今年高中了嗎？小學生吧？最多初中二年級？”

京谷蓦然松開手。

他咬牙瞪着宮崎，喘息聲漸重，還捏緊了拳頭，看起來下一秒就要沖着宮崎的鼻子來一發重拳。

宮崎也在喘氣。

他很久沒這麼沖着人大喊大叫過了，這會兒痛快地喊完，居然還覺得嗓子有點幹。

“帶水了嗎？”

京介下意識地把自己社團訓練随身攜帶的水瓶遞過去。

“謝了，我等下洗過再還給你。”宮崎喝完水，一抹嘴，把水瓶放在邊上的長凳上，又扭頭去看京谷。

“——老實說，我是真的很讨厭你這樣的人。”他說。

京谷看上去很想轉身就走，但宮崎的話讓他微微僵住。

“身體素質天生就很優秀、也有很好的球感。”宮崎說，“和你們這樣的人待在一個社團裡，我真的是随時都想退社，放棄算了。”

“那你還留在社團裡幹什麼？”驟然被誇了，京谷像是一拳頭砸在棉花上，惡聲惡氣的質問也帶上了少許真心的困惑。

“因為我喜歡排球。”宮崎坦然說。

“我喜歡排球，喜歡和大家一起練習、比賽，喜歡碰到球的感覺。”宮崎的聲音變得平靜下來。

“一年級第二學期的時候，我當上的正選，打副攻手的位置。本來以為能有好幾次上場比賽的機會，結果春高預選止步半決賽，之後到了二年級，新生就把我的的位置頂替掉了。

“我那時候還蠻讨厭松川的，三年級不少人都知道。但是讨厭也沒用。身高、跳躍、力量，我沒有哪一點比得上他的。我倒是加訓來着，但是有天賦又肯努力的人太多了，哪怕我再怎麼拼命，比不過還是比不過。”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我當時想過退社來着，還正正經經和南說過這個，說反正有及川在他也輪不到首發，不如一起走算了。”

——結果被已經回心轉意的南撞了個頭槌，兩個人吵架升級成打架。要不是金崎發現得快，聞風而來的教導主任能讓他們一人禁賽一學期。

“那你……”京谷下意識地追問了一句，而後臉上浮現出懊惱的神色。

他為什麼要這麼關心這個讨人厭的家夥？

宮崎說：“——我還是留下來了。”

“哪怕坐闆凳也好，我也還是想上場；哪怕隻有發球的機會也好，站在正式比賽的球場上的感覺真的很棒。你應該也知道吧？正式比賽的球場上，輸了就沒有機會繼續停留下去，但那隻是讓我們更加對它充滿向往。

“但實力的差距就是差距。我追不上，所以我開始偷懶，開始接手那些社團裡的雜務。我想的很簡單：我實力不行，那就做做這些小事，也省得金崎他們還得花時間在這個上面。

“然後我後悔了。

“就在之前的決賽上，上場的時候。”

“但那時候……前輩的下手發球還是拿到了分數。”京介忍不住插嘴。

“是啊，”宮崎說，“但如果我更努力一些就好了。如果我更努力一些，我就不會在那個時候為了自己沒有去做而後悔。我明明這麼喜歡排球，但是卻自欺欺人地放棄了它……”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退社之後，我就要專心學業了。之後如果考上大學，應該也沒什麼機會再打這樣有趣的比賽了。”

“我超後悔的。”宮崎重複了一遍，聲音已經哽咽起來。

“——所以啊！”他猛然擡起頭，死死地看着京谷賢太郎，感覺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了，“你既然有這麼好的天賦、這麼好的意識，就不要浪費啊！回去排球部！三年級現在也隻剩下來田和園了，部長變成了及川——你去争取自己的位置啊！教練和前輩們看不到你，就主動站到他們眼前去！别傻乎乎地用那種挑釁的方法，哪怕是在早訓晨跑的時候跑到最前面也好、在力量訓練的時候留下更好的成績也好，甚至拉下臉面找須川這家夥帶你和正選三對三練習也好！”

“——混蛋小鬼，給我堅持下去啊！”

——你是打算邊逃避去面對這一切，邊繼續打排球嗎？

望着用袖子不停地擦眼淚的宮崎，京谷賢太郎忍不住想起之前那個中年人和自己說的話。

……隻要你主動面對球隊，球隊也一定會主動面對你。

他往那邊看了一眼，平時偶爾會一起練習三對三的人都看着這邊，有兩個沖他豎起拇指，還有人揮着拳頭，大概是想給他打氣。

他依舊皺着眉，瞪着宮崎。

但他握緊的拳頭松開了。

——而後垂下頭，低低地“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