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這一次,安德烈很堅決的反駁了,“……老頭子把我的媽媽,叫做‘苗床’。”
“……”短暫的靜默之後,陸清源輕輕的說,“對不起。”
“……不要道歉啊。”安德烈煩惱的歎了口氣,“我說這些又不是為了讓你愧疚。隻是想說,雖然我肯定不會接受家族安排的婚姻對象,但這不是你不接受的理由。”
陸清源再一次斟酌言辭。
“我也不會接受。”他說,“我是紫瞳。和你一樣,我的出生也是精心謀劃的結果……我無法容許自己重蹈覆轍,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但我并不認為自己身懷原罪,不能追求自己喜歡的omega。隻是我追求她、接受她的愛慕,隻能是因為我也愛慕她。一旦我知曉我和她的相遇,是出于某些人别有用心的安排,我對她的喜愛,即刻便要枯死了。所以,我不可能喜歡上任何家族屬意的對象,不論她有多麼無辜美好——我這麼說,你能理解嗎?”
“……也不用這麼認真的拒絕啊!”安德烈嘀咕着,在心底暗暗的歎了口氣,但是,“我理解。”
随即忍不住感慨,“突然發現我也沒那麼糟糕——比起你這種心思又深、心防又重,還敢妄想愛情不期而至的男人,我根本就又開朗又誠實嘛。”
陸清源訝異的,“??”
“什麼?”安德烈比他還驚訝,“難道你沒意識到,你這種心态非常糟糕?”
陸清源誠實的反駁,“至少我沒怕得連喜歡上一個omega都不敢,我的心态比你健全、勇敢得多。”
安德烈:……你确定?!
片刻後,安德烈忽然意識到——這個要求多得合該孤老終身的男人,其實已經以完美符合他期待的方式,邂逅了這世上最适合他的女人。那個女人是omega,卻像beta一樣親切平易,像alpha一樣勇往直前,更像是不知他是紫瞳alpha一樣,對他一視同仁。并且,在相遇的時機到來前她一直生活在世外桃源,幾乎不可能被他的家族提前排查和影響。
她完美的就仿佛是神聽到了陸清源的要求,于是專門為他創造出的命定之人一般。并且,她居然真的打動了陸清源那顆重重布防的心,讓這個幾乎不可能陷入正常愛情的人,品嘗到了正常初戀的滋味。
當然,也讓這個人錯估了自己内心不健全的程度。
“……可惡。”安德烈最終隻能這麼抗議,“你這個神的私生子!”
亞丁的初秋是一幅色彩明媚的畫。
天有時晴得過分,屋宇的尖頂沉靜明豔,鋪路的砂石明淨無塵,楊樹翻動的葉片下閃着銀光,就連指尖吹過的微風都格外涼爽幹淨。懷着心事行走在亞丁初秋的陽光下,會忍不住往不切實際的樂觀角度去思考。總覺得前途光明無憂,一切煩惱都不值一提似的。唐人的詩裡說“春風得意馬蹄疾”,亞丁的初秋也給人一樣的感受。
但是現實又是怎樣的呢?
和黎曉一樣,從很小的時候起,成銘就知道自己遲早要離開嘉洛林前往更廣闊的天地。但和黎曉不一樣,直到很晚的時候,他才明白,自己将要去亞丁去讀二軍大。就像當年的洛珈選擇前往薩克森考取皇家第一軍事學院——進入頂尖的alpha才能涉足的領域,去和他們争奪榮譽與權力,這是每一個不安于既定規則的beta的必經之路。
他從未和黎曉提起過自己為什麼選擇二軍大——他一直不擅長剖白自己的内心,何況,當他終于意識到那理由時,那混亂的一日已然到來,他用了足足兩年時間才終于整理好了内心。而盡管他一直希望黎曉能走在更安穩平順的道路上,這姑娘卻還是踏上了這條荊棘之路。
她也從未告訴他她的理由,然而成銘其實是知道的。
——黎曉是個怎樣的女孩,他一直都很清楚。
淩河已經拽着江海洋和居魯士走遠了,他們兩個人被有意無意的單獨落在了後面。
一路上,成銘的手指和視線始終都沒有離開手機。
想要發送信息的人就在身邊,明明隻要扭過頭去直視着她,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就行,他卻做不到。
短信裡的措辭改了又改,到後來連他自己也明白,他隻是在拖延時間。
短信依舊沒有被發出——他終于把手機收了起來,他想,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繼續逃避下去了。
就在他積蓄勇氣準備開口時,卻聽到黎曉說,“……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我會保護好自己。”她看着他的眼睛,又說了一遍,“……遇到自己一個人解決不了的麻煩,也會找你商量。你不要擔心。”
成銘愣了的看着她,意識到她已經把他想說的話說完了,半晌,點頭,“嗯……記得就好。”
似乎也不必再做額外的叮囑了——就算叮囑了又有什麼用?
她就是這麼一個人——如果她認為這世上該有一個人站出來,那麼她勢必會成為站出來的那個人。如果她認為該有人成為一面旗幟、一個榜樣,哪怕她心知這将吸引所有仇恨,招緻本不必她承擔的危險,她也勢必會挺身而出成為那面旗幟、那個榜樣。
從小到大,哪一次不是這樣?
……隻要她記得,她無需顧慮會牽連到他,愚勇的孤身沖鋒在前,也就足夠了。
可是,如果可以,他依舊希望她能待在歲月靜好之地,單純幸福的,按部就班的去當一個學者,做自己喜歡的事。
——這究竟是他的私心,還是傲慢呢?
初秋的亞丁明媚得像一幅畫,和她的身影過于相稱了。
他已經曆過一次,潛意識裡始終畏懼這種令人過于樂觀的美好。這世上或許有獨占風景事事順遂的天命之子,可他無疑不是的。屬于他的美好之物,總是不那麼堅牢。一旦松懈,便将破碎。
“但是,”他最終還是說出了他寫了又删的那些話,“不要急于站出來,你現在站出來隻是多一個靶子而已。先讓他們認識到你有多優秀,你站出來才有意義。”
他不喜歡說這麼冠冕堂皇的話,感覺實在太羞恥了。
而他也确實從來沒這麼一本正經的語氣跟黎曉講道理,這景象太罕見了,黎曉竟沒有及時做出回應,反而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你那是什麼表情!”成銘在羞恥中漲紅了臉。
誰知黎曉也随即紅了臉頰,飛快的移開了目光,她的聲音一時有些啞,“嗯,我知道了……我會先專心應對軍訓的。”但随即便不由自主的還嘴,“肯定不會莫名其妙就跳出來說我是……那什麼啊。”
“……那就好。”
他們忽然間都有些不知所措,各自看向不同的方向,心不在焉的并肩前行。
行至分别的路口,他們各自停住了腳步。
他們各自無言的對視着。
片刻後,成銘說,“軍訓見。”
黎曉于是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心情雀躍的回答,“軍訓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