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看到這樣的帖子他也終于明白,黎曉為什麼要在午飯吃到一半時,忽然從遠離護欄的角落裡,特地上前确認樓下的狀況。
并不是他的幸運之神意外降臨,令她福至心靈。
很可能恰恰相反——她看到了這個帖子,意識到他或許正身處困境,于是挺身而出。
她并非意外打破了衆人心照不宣的氛圍,她是在知曉自己可能被卷入的情況下,拒絕置身事外,選擇言明自己的立場。
這是……怎樣的omega啊。
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隻是無奈的看着黎曉,喃喃的問,“……這就是嘉洛林的處事風格嗎?”
黎曉似是愣了片刻。
然而她畢竟是個omega,omega是善于傾聽言外之意的。
她并沒有急于道歉——因為她發自心底的不認為自己做錯了,所以她問,“是我多管閑事了嗎?你們亞丁人比較不喜歡别人插手?”
“不,不是這樣的……”莫名的陸清源便又記起上元之夜他們初次相遇,他自幽暗的山路間拐過了山崖,一瞬間漫天星月清輝遍灑寒江,照徹整個山谷。那月色之下的姑娘面龐明淨美好,眼眸中仿佛含着整個山谷的月色。那時他隻是想,他應該立刻上前對她說些什麼。可這一刻他卻發現自己其實什麼也說不出,他凝視着她明澈依舊的目光,聽到了自己心口怦然跳動的聲音。
他避開了她的目光,忽然為他們之間過于近的距離,而感到燥熱不安。
“隻是,我不那麼習慣……外來的援手。”他在說什麼啊,陸清源懊惱的想,這不就是在說她确實多管閑事了嗎?
“嗯,說起來,确實有些不習慣啊。”安德烈及時補充,他特意将手放到陸清源的眼睛下,示意黎曉看清楚,“在帝都,這種級别的alpha起沖突時,正常的反應都是躲得遠遠的,或者縮得小小的。别被無妄之災波及到。”
“那不叫‘正常的反應’,隻是‘明智的判斷’。”成銘說,“她從小就這樣,你們習慣就好。”
“沒錯沒錯,習慣就好。”淩河也心有戚戚焉的點頭。
“總之……謝謝。”陸清源卻突然說。
正要輕松活絡起來的氣氛,霎時再次陷入一片寂靜。
成銘看向了黎曉,而黎曉在短暫的怔愣後,卻也看向了他,而後是淩河他們三個。意識到隻能由她來回話,她有些别扭的紅了臉頰,“這種理所當然的事,就不要說謝了啊……”
就算在嘉洛林,這種對峙之下她站出來,得到的也通常都是“多管閑事”的評價——alpha們似乎總覺得他們之間的争鬥有着特殊的意義,那意義超脫于大衆的安甯之上,當然也超脫于庸俗的法規之上。所以……是的,正如陸清源不習慣有人為他挺身而出,黎曉其實也不習慣被人認真的道謝。
何況,她隻是覺得這種事非站出來不可,倒也并不是特地要幫着誰。真被道謝了,反而會……不知該如何是好。
成銘丢掉了捏扁了的可樂杯,翻開電腦敲着空格等待屏幕蘇醒。
黎曉也飛快的從不知該如何應對的尴尬中複蘇,坦率的表露出自己因這一聲謝謝而感受到的腼腆的歡喜。
不過,她确實不打算聽到更多的感謝了。于是飛快的岔開了話題。
“不過,就讓這種懸賞肆無忌憚的挂在論壇上嗎?”她問。
他們可以因為對紫瞳好奇就懸賞陸清源,是不是也可以因為随便看那個學生不順眼,就發動全校去人肉他、尾随他?
在黎曉看來,這已經完全超出惡作劇的範疇,踏入校園暴力,甚至侵犯人身安全的界限了。
“我會處置的,”陸清源說,“白隼站也不是法外之地。”
安德烈就站在陸清源身後,跟着讀完這張帖子。聽他這麼說,不無調侃,“别看這些人懸賞起别人來百無禁忌,對自己那點兒‘隐私自由’卻敝帚自珍得很。隻怕處置之後,你反而更甩不脫他們了。”
陸清源不解,“那又怎麼樣?”
“嗯……”安德烈想了想,笑道,“确實也不能怎麼樣。”
黎曉他們已經體貼的為他和陸清源各準備了一張椅子,就擺在同一邊。安德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擡頭看到陸清源和黎曉雙雙站在電腦前,旁邊隻擺着一張椅子,正要把自己身邊那張多餘的推過去,陸清源已有所察覺,十分巧妙的伸手截下了。
安德烈懷疑,他應該是猶豫了那麼一瞬。
而後,他不着痕迹的将椅子推了回去,老老實實坐到了安德烈身邊。
安德烈猛的就怔了一怔,那一瞬間他内心的怪異感相當難以描述,因為這分明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可一旦發生在陸清源身上,就會讓人覺得事情格外不妙——因為,陸清源明顯動搖了。
他居然為自己該坐在哪裡這種完全無關緊要的事,動搖了?
不,這個人是陸清源,他應該是察覺到了什麼異樣吧,安德烈想,
他于是悄悄發動了禮裝,掃描了一遍陸清源的椅子,而後是他腳下的地闆、地闆下一樓的内嵌燈……就在安德烈開始排着隊給二樓的地闆磚掃雷時,他終于察覺到,确實有可以歸類為“可疑”的腳步,正向這張桌子走來。
安德烈擡頭看過去,卻先聽到陽光燦爛的一聲,“哎,黎曉!你也來蒼鹭亭用餐呀,好巧!”
便見一個以安德烈的眼光完全看不出和唐人有任何區别,卻直覺他應該不是唐人的黑發黑眼的俊朗男生,正彎了眼睛笑眯眯的向黎曉招手,閃亮亮的八顆牙齒白得跟夏朗峰頭的積雪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