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将宋懷玉釘在了原地,他垂首看着拉着自己的手,眸光閃動,眼底壓下的情緒如狂風襲來。
梁頌醉意朦胧中将宋懷玉的手拉過去,她半張臉埋在被子裡,聲音含糊嘟囔着什麼。
宋懷玉傾身去聽,黑發如墨傾瀉而下,如玉般冰涼落在梁頌的額上,與她散亂的發絲纏繞,無言間透露出幾分暧昧的氛圍。
他伸手撥開擋着梁頌側臉的黑發,用手上的帕子擦幹淨額上的汗,“阿松,你想說什麼?”
梁頌半阖着眼,透着酒意看着宋懷玉,“你是不是也和阿娘一樣,丢下我就走了——”
她胡亂開口的鬧着,醉意上頭也不知自己在幹些什麼,隻是将手邊能抓到的東西緊緊攥在掌心裡,怎麼也不放手。
營帳裡燈火閃爍,将她二人的影子照在地上,宋懷玉聽到這話神色怔忪,他自然知道梁頌是如何長大的,關于宣妃之死他也曾聽聞過。
隻是在今夜之前,在他們相識這八年的時間裡,他從未在梁頌嘴裡聽到過“阿娘”這個詞。
即便是今夜這般放下防備的模樣,也是他之前從未想過的。
畢竟在宋懷玉眼裡,梁頌無論是深宮裡的廢皇女,還是如今的鎮北侯夫人,她永遠都是那個自矜持傲,從不将自身弱點暴露人前的殿下。
“我不會丢下你不管。”宋懷玉從梁頌的掌心輕輕抽回自己的手,從她的身側拉回被踢亂的被子,小心翼翼給她蓋好。
梁頌睜着醉意惺忪的眼,茫然地看着宋懷玉的動作,她不理解為何這個人說着不會丢下的話,而行動上卻要離開她。
“你去哪……”
充滿委屈的聲音在寂靜的營帳裡響起,宋懷玉無奈看着扯着自己腰帶的手,歎了口氣:“他們還在外面睡着,我得去讓人把那群醉鬼擡回去。”
梁頌眨了眨眼,“哦”了聲松開扯着他腰帶的手,慢吞吞翻過身背對着宋懷玉,後腦勺都帶着幾分疑似賭氣的情緒。
瞧見她這幅樣子,宋懷玉募地樂出聲,他擡手揉了揉梁頌的發頂,将燭火熄滅走了出去。
沒了光的營帳内伸手不見五指,隻聽見淅淅索索一陣聲音過後。
梁頌神色清明的睜開眼,目光移向營帳的門口,外面的篝火将那些人的身影照映在營帳上,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發頂,不知在想些什麼。
良久之後,帳外已經沒了人影,篝火還在繼續燒着,就在梁頌眼皮耷拉睡過去的時候,一道身影突然出現在外面,就那麼靜靜的坐在篝火前。
梁頌眨眼看了過去,認出來那個身影是宋懷玉,她張開手透過指縫去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之後便在柴火噼裡啪啦燒着的聲音裡睡了過去。
就此墜入了沉沉如深海的夢裡。
*
昭武二十年,十月初一。
右相方太初病逝于京城,其一生入朝為官四十載,高足衆多,濟濟滿堂。
昭武帝聞之心悲哀痛,追封其為國老,天地同悲。
遠在北疆的鎮北侯聽聞後,枯坐帳中一夜,第二日提刀上陣,擊退胡蘭、北蠻聯合兩軍,大獲全勝,以此告慰右相在天之靈。
與此同時北侯軍副将謝和書帶人悄然回京,替主帥鎮北侯于長生殿點香,遙送恩師一程。
同月,昭玉公主在北疆尋到二皇女柔溪,暗自将人接到住處,同時派人壓下了所有關于柔溪的消息。
京中局勢風雲詭谲,太子之位空懸,朝中群狼環伺,天降大旱,百姓苦不堪言。
至此,一場名為京變的風波漸漸拉開帷幕。
*
“皇姐,外面又來了一群流民。”柔溪長發束起,身着黑色常服,一副男子裝扮從城牆上下來。
又是一年冬,北疆日日大雪不斷,從城牆上向遠方看去,白色的雪覆蓋了方圓百裡的土地,一眼望不到頭。
梁頌畏寒,裹着一身冬裘站在城牆根兒等着北侯軍的捷報,她是半月前到了涼州城,起因是北侯軍接到了信報,說是這邊出現疫病,當地官員早已攜款潛逃。
本是顧還他們親自帶人過來,但因沙漠深處的紛争和北蠻時不時的騷擾,索性梁頌無所事事,便帶着傅桑和柔溪過來做先行軍。
誰知到了地方才知道,城裡已經成了人間煉獄,因大雪封路,城中糧草早已殆盡,人人相食在這座城成了尋常事。
梁頌剛到的第一天,馬車外面圍了一群人,抱着屍體試圖跟他們交換食物,若不是宋懷玉讓傅桑多帶了兩隊兵,那日街邊的熱鍋裡就不隻是涼州城裡的百姓了。
最後是傅桑強行帶人鎮壓了那群企圖爬上馬車搶糧的百姓,将帶來的糧草給僅存的百姓分發下去之後,才止住了城裡人人相食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