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滿堂嘩然,昭武帝眸色恍惚一瞬,而後巡視堂下一周,在某個偏僻的角落找到了宋懷玉口中的昭玉殿下。
其實已經不能叫她昭玉殿下。
梁頌十年前就被褫奪了公主封号,她隔着衆人遙望禦座之上的昭武帝,眸色微動,好不容易被地龍烘暖的面色霎時蒼白。
十年來所受之苦,都不及禦座上的人面上那絲恍然。
梁頌垂眼,心中如寒冰築巢,本以為會對那個人有幾分希冀,但那人的神情擊碎了梁頌所有的幻想。
一道更為熾熱的目光從高座之上而來,梁頌複爾擡眼直視回去,在看見皇後恨極的神情,梁頌暢然地勾起唇角,對她柔柔一笑。
皇後見此,落在膝上的手心都要被掐出血來,她氣急看向自己的女兒柔溪,卻看見柔溪正癡癡看着
看着禮部侍郎家的獨子。
廢物!皇後扶額無奈,在心裡罵道。
而站在禦座之下的福來卻在暗自心驚,早在他看見宋懷玉背着殿下來華溪殿時,他就察覺到了幾分不對勁。
福來此刻看向宋懷玉的目光就像是自家的大白菜要被豬拱了的既視感。
宋懷玉還在俯首叩拜,昭武帝不說話,自然沒人敢觸這個黴頭,但每個人都在心裡惋惜。
今日這場夜宴所有人都知道陛下想将二皇女柔溪殿下賜婚給鎮北侯。
誰知宋懷玉在此時請娶早已被褫奪封号的皇長女殿下,無人不驚,卻無人不心喜。
宋家世代封侯封将,兵符軍馬從大宣國祚初建一直都在宋家手中,開國皇帝曾下诏後世之君不得收回宋家兵權。
但無人不想将權柄親自捏在手裡,隻因為君為帝者,性情最為多疑。
昭武帝微微俯身,目光平靜無波看向底下跪着的宋懷玉,“昭玉何在?”
梁頌沒有動,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昭武帝的這句話轉而看向她,在顧還的眼裡,這位方才及笄的昭玉殿下瘦瘦小小的一隻,看起來就像隻……
顧還絞盡腦汁,才想起來一個形容梁頌的動物。
這位殿下,就像一隻無害的兔子,在這深宮裡掙紮求生。
昭武帝随着衆人目光朝着梁頌看去,他寬仁慈厚的面上浮現幾分慈父的笑容來,擡手對着梁頌招了招手。
他這個女兒,小時候乖巧地像一隻雪兔,現如今長大了,看起來也還是像隻爪牙未滿的兔子。
“昭玉,到朕這裡來。”
梁頌眼皮無預兆的跳了下,她緩緩起身從衆人身邊行過,走到堂下旖旖拜倒在地上,雙手交疊将額頭放在上面,眼底卻如萬裡寒冰。
“兒臣,拜見父皇。”
十年來陷在深宮掙紮的梁頌,閉着眼吐出心中那口憋了十年的郁氣,在百官的見證下她喊出了十年來的第一聲父皇。
皇家親情稀薄如水,梁頌深知今夜是一場九死一生的翻身仗,宋懷玉以求娶之名将她重新暴露在衆人目光之下,為的就是利用皇帝心中那點稀薄的愧疚。
北疆戰事吃緊,糧草不足以支撐再一次的敵襲,宋懷玉于昭武帝有用,所以哪怕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昭武帝也不會讓宋懷玉今夜掃興而歸。
梁頌沒有聽到昭武帝的回答,她跪在冰冷的白玉地闆上,哪怕地龍烘的再暖,心口還是穿過了透骨寒的北風。
華溪殿鴉雀無聲,衆人面面相觑看着這一幕,昭武帝高坐于上位,神色不明垂目看着底下跪着的二人。
一個是他信任忌憚的鎮北侯,一個是他忘卻十來年的親生女兒。
人人都說皇帝手眼通天,可他竟不知早已被廢的公主與他大宣的戰神是如何勾搭上的。
昭武帝心中怒火焚燒,在即将觸及到名為理智的那根弦之前,他突然出聲詢問:“朕的長女聰慧過人,是朕的第一個女兒,備受寵愛。”
皇帝這幅慈父嘴臉讓深知内情的人都不禁歎一句天子無情。
宋懷玉擡頭看向昭武帝,餘光瞥見還在俯身叩拜的梁頌,深吸一口氣繼續追擊,“臣少時進宮蒙恩,有幸得見殿下一面,自此心有所歸,如今臣有所成,遂鬥膽向陛下求娶殿下。”
衆人面露驚色,繼而又聽到宋懷玉說道:“陛下,殿下還在跪着呢。”
福來聽見這話陡然松了口氣,殿下幼時掉進了冬日的塘子裡,從那以後就落下了膝蓋疼的病根。
他身為奴才不敢提醒陛下,鎮北侯不一樣,今夜本就是他的慶功宴,他要娶殿下就已經觸怒龍顔,再多這一件也不怕。
昭武帝眼皮都不帶擡一下,敷衍地揮手說了句平身。
梁頌聽見這話起身,她忍着膝蓋綿密的疼痛,手撐着地闆緩緩站了起來,暖如初春的殿内,梁頌生生疼出了一身冷汗。
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直勾勾看向昭武帝,心裡掂量着要怎麼笑才能讓這個薄情的皇帝心懷一絲愧疚。
思考幾息後,梁頌微微福身,輕聲道:“兒臣多謝父皇。”
她眸底在燭火映照下閃着水色,昭武帝瞧見之後愣了下神,梁頌的表情讓他想到了她的生母,這孩子倒是和她母親生的極為相像。
罷了。昭武帝心想。
“昭玉,鎮北侯說他心悅你,想娶你為妻。”昭武帝指着宋懷玉,話裡包着遲來的關懷問着梁頌,“你可願意?”
梁頌聞言神情不經意露出幾分躊躇,她輕咬嘴唇瞥了一眼宋懷玉,而後雙頰飛快升起兩抹紅雲。
就在她即将開口的時候,坐在昭武帝身邊的皇後忍不下去了,隻聽她道:“陛下,昭玉還未及笄呢,她還小——”
“一切……僅聽父皇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