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斓走到約定的碼頭,一路上海螺的樂音越發清晰。
除了她模模糊糊感受到的悠揚之外,還多了輕快。
“魚兒魚兒你快快跳網,
孩兒孩兒你早早歸家,
幸福啊,未來啊,
它懸在魚兒咬上的鈎兒上
它系在孩兒有力的雙手上。”
鎮長吹了會兒海螺,放下後又輕輕唱着歌,聽見了她來的腳步聲也沒有停下。路子然倒是側眸看了她一眼,露出了一個友善的微笑。
“鎮長?”
季斓出聲打斷。
鎮長的聲音一頓,随後扭頭看過去,那張威嚴的臉上挂着一抹有些感慨的笑:“我剛才哼的是我們鎮上的兒歌,每個人都是聽着它長大的,也是聽着它老去的。”
他又是一陣停頓,臉上浮現合适的微笑:“季記者,歡迎你的加入。請相信我,你做了一個正确的選擇。”
他友善地伸出了手。
季斓微笑着和他的手交握:“我相信。”
“孩子們已經回到了故鄉。”
鎮長的目光微微一側,往海灘地方向望去,烏泱泱的人頭宛若組成奇詭畫卷的一拼圖,拼湊出來的是一個鎮長口中叫做“故鄉”的地方。
縱使這個故鄉已然換了一副可怖面貌,連人都已然難以稱作為人,但隻要是海螺的聲音吹奏出故鄉的曲調,無論變作何種模樣的人都會還鄉。
“鎮長覺得,這還是他們的故鄉嗎?”
季斓忽的低問。
海神的賜福讓鎮民變作人魚,每個夜晚都有人魚在加工廠被剁骨刮肉,變作鮮美的商品售賣給外面的人。
鎮長輕笑着搖頭:“這裡當然是他們的故鄉。季記者,你是外鄉人,不明内情,做了很多被蒙蔽的糊塗事,我不怪你。”
“你成了我們的盟友,我當然要告訴你真相。而這個真相,是海神垂憐賜給安平的神迹。”
他的音調變了,變得虔誠而狂熱。
“安平是個臨海的小鎮,小的毫不起眼。最開始,每個人靠着捕魚為生,過着緊巴巴的日子。”
“後來,化工廠的廠長來了。趙安看中了我們這裡,他們開始毫不克制地排放污水到河流中,河流淌到海洋中。魚兒死了,都死了。”
“最開始抨擊污水排放的那篇報道就是甯平矜寫的。他是個熱血的年輕人,一個人深入化工廠去取證調查,路子然帶走的那份資料就是他當初拼了命收集到的。”
鎮長的聲音又滄桑了下來:“他本以為自己這篇報道寫完應該會讓鎮上所有人幡然醒悟,但鎮民并沒有如他所想的那樣開始抵制化工廠。
化工廠給鎮子上強壯的鎮民帶來了許多對他們來說幾乎算得上高薪的崗位,抓魚所換得的那幾個錢完全沒辦法跟它相比。
于是甯平矜找上了我,他要我跟他一起帶着這些資料去舉報化工廠。”
看來鎮民并不像林則安所想的那般無辜,至少在面對自己所處的環境面臨污染的時候,他們并沒有第一時間選擇保護自己一直所居的故鄉。
但人性都是複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