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再開口,靜靜地等待袁绯然的下一句話。五個紅燈後,他聽見袁绯然問:“如果繼續這樣搜捕,你預計還得多少天?”
“至少得十幾天。”艾澤之思考了一下,謹慎地回答道,“嫌犯的反追蹤能力很強,無人機又很難下降到林子裡偵查。雖然追蹤包圍圈在不斷縮小,但目前點與點之間的空隙還是太大,嫌犯從中逃脫的可能性很大。“
年後艾澤之參與了三次進山搜捕,心中不詳的預感越來越重。他确定這種難以消除的異樣感來自于他的異能,于是先在簡信上詢問了袁茜然。得知袁茜然正在外地追查“蜘蛛案”的線索後,艾澤之才決定來找袁绯然。
來之前,艾澤之在心裡想:“如果袁绯然也沒能快速抓到嫌犯的話,就把這個案子上報,讓軍方來處理。”軍方介入無疑是最耗費人力物力的情況,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用為妙。
袁绯然不知道艾澤之内心的想法,她在想,她總是太過自我,才會犯下一系列的錯誤。總是在犯錯之後悔過,可袁绯然的反省一點用都沒有。即使她做錯了事,可還是會選擇一錯再錯、一錯到底。究竟有沒有破罐子破摔的情緒在其中,袁绯然不是不知道答案,隻是不去想。
她最後還是問艾澤之:“誰帶隊?時間、地點?”
“明早五點聯合調查組會陸續進山搜索,你跟着秦深,到時候我會安排你們先進去。”艾澤之說,“具體彙合的時間地點,你和秦深再商量一下。回局裡後我跟他說這件事。”
“好。”袁绯然靠在護欄上,兩隻手交叉着搭在胸前,面無表情地補充道:“不過,這件事得算作事務所的委托,要收錢。”
艾澤之笑了:“行啊。等茜姐回來,讓她來局裡簽合同。”
“再說吧。”袁绯然也想不通自己突然冒出來這句話是為什麼,明明去年和特調局合作的款項到現在還沒結清。
或許是因為她和艾澤之有太多無法量化的往來,每一件對袁绯然來說都不是什麼問題,但在不可預見的未來卻有可能拖艾澤之下水。盡可能将事項交易化,擺在明面上,可能會更好。也可能沒什麼用,但袁绯然想不出太多有用的對策。當一件事牽涉太廣時,能調用的資源多少才決定事情結果的好壞,而袁绯然在其中的話語權太小了,她很難通過正常途徑改變什麼。
兩人都沒再說話。
對艾澤之來說,平日裡能夠安靜地享受城市風光的時間不多,他默默看了一會兒來去的車流、人群和路邊的行道樹。直到堆積的任務在腦内響鈴,艾澤之才收回視線。
袁绯然依舊保持着斜靠的姿勢,艾澤之從她身邊走過時,仍不忘提醒:“绯然,别靠太長時間,注意安全。”
袁绯然的臉上顯出一點點不耐,但身體卻站直了。“這就走了?”她問到。
“嗯。”艾澤之說,“局裡太多事需要處理了。”
艾澤之抽空來找自己這件事,确實加深了袁绯然心中的歉疚感,隻是很難從她的臉上看出來。她點點頭,又問了一個問題:“許一也來了,不去見見?”
艾澤之眯眼笑了一下,冷靜的語氣變得很溫柔:“不了,總會見面的。”大概是在不遠的将來吧,一個同樣陽光燦爛的日子,或許是午後?他有種明媚輕快的預感,愉悅的感受稍稍緩解了壓力神經的緊繃。
說完後,艾澤之揮了揮手,轉身向前走去。袁绯然目送他走到遠處的公交站牌下,不多時他登上了一輛公共汽車,不見了。
中午,許一拎着盒飯來找袁绯然。那時她正坐在護欄上,兩手撐着鐵皮殼的上沿。車輛行走吹起的塵風擾動她的發梢,濃郁漆黑的烏發不斷敲打着陽光下金色的皮膚。
袁绯然的視線似乎沒有準心,卻能在許一靠近時聚焦在他身上。許一看上去蔫蔫的,眉眼耷拉着,嘴巴抿着,頭低着。他擡頭,把裝着盒飯的塑料袋遞給袁绯然,眼睑薄薄的皮膚下透出一抹傷心的紅。
她一隻手接過袋子,語氣平靜地問許一:“還好嗎?”
許一搖搖頭,講起自己在福利院裡的見聞,話語間藏着掩蓋不住的難過:“……有些孩子生病了,老師不讓他們出來,可他們真的很想很想出來玩……有個孩子很痛,哭得很大聲……他不想吃藥,老師好兇的,在訓斥他……”意識到自己有些前言不搭後語,許一努力補充解釋着。
人或許不能真的感同身受,但見到記憶中相似的場景時,彼時彼刻的情緒、知覺、感受會一瞬間湧入此時此刻的身體,仿若昨日複現。看見生氣的老師時,眼淚就如此自然地流經許一的臉頰,滴落,落在回憶中。許一差點沖上去推開那個老師,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這樣的沖動,他分明是個膽小鬼,從未找回自己失落的勇氣。
年歲安正忙着照顧另一個孩子,許一和他打了聲招呼,一個人站在樓道的角落裡哭了一會兒。那一刻他似乎有點明白袁绯然的那一句話。這裡的孩子們其實是拘謹的、不安的、沉默的,這裡的大人們經常是忙碌的、無奈的、疲憊的。節日的氛圍固然是溫馨的,志願者們也是和藹可親的,但促成這一切的努力卻是繁瑣的、令人心力憔悴的。這麼想着,同情難過的淚水就不斷地從許一的淚腺中湧出。
他一邊講着,袁绯然一邊扒拉着盒飯。吃掉幾顆應景的元宵,袁绯然問許一:“下午還進去嗎?”
許一點點頭,眼神清澈且堅定:“雖然我能做的事也不多,但隻要有一個孩子開心地笑了,我……我也會很開心。”說完,他羞赧地展現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那就去吧。”袁绯然的語調難得平和,許一從她眼中讀出了一種含着其他不明情緒的贊許,“加油,小一。”
許一又拎着塑料袋往福利院大門走,忽然間雲散煙消,一縷陽光晃了下他的眼睛。他擡起頭望向天空。冬末的晴日,天空深處更濃稠的藍色在慢慢暈染開來,太陽的邊緣也已經開始泛黃,日光白金色的溫度微微帶着些春日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