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宥和江渺相似的小習慣太多了。
血緣确實是件奇妙的事情,江渺小時候買到不喜歡吃的東西也總這樣,吃不下又不舍得浪費,給别人又覺得良心不安,明明自己都知道不好吃還要給出去,那和把别人當垃圾桶有什麼區别。
方淩萱每次都笑她,說吃個零食跟喝藥一樣,不想吃就直接丢了,又不是什麼大事。
江渺鼓着腮幫子搖頭,“不行,非洲的小孩連飯都沒得吃,我不能浪費。”
小學英語老師放了一個非洲難民的紀錄片,江渺一記就記了很多年,可她又做不到陳南嶼那樣,永遠都不去嘗試新鮮事物,零食店上新的速度太快了,江渺總想把每個都嘗遍,越古怪的味道她越喜歡,十次有九次踩雷。
江渺在經曆父母感情破裂,其實生活最大的煩惱也僅限于此,她的性格甚至比普通家庭的孩子更加天真爛漫,方淩萱和江新在分開後,依舊不遺餘力地在愛她,物質從不短缺。
江渺說不清楚父母分開之後給她帶來的轉變,但青春期的怪異心作祟,她想維持這種輕飄飄的感覺,秉信隻有生活在愛裡的孩子才能如此天真。
你看,江渺在被愛着,她從未失去什麼。
後來有了陳南嶼,江渺唯一的煩惱也沒有了,陳南嶼的口味和她天差地别,江渺吃了兩口不吃的零食,他會慢慢消化,在江渺懷疑時,他也會認真說,沒有啊,我覺得挺好吃的。
江渺總覺得陳南嶼在騙她,直到陳南嶼對着苦瓜和生姜都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她信了,世界上不會再有比生姜更難吃的東西。
在渝城那個普通的四線小城,必勝客是最有名的披薩餐廳,那時候很多家長還舍不得花這個錢,進去一趟兩三百,吃個放了點火腿雞肉的餅子就要七八十,還不如回家烙肉餅,方淩萱也常常這樣說,但她很心疼陳南嶼年紀小小就經曆了那麼多,每次都讓江渺帶去陳南嶼一起吃。
有一回江渺把手□□丢了,打算直接去抓,陳南嶼想起陳伯山的房間應該有,他有時候會在客廳裡打藥粉,常常備着這些,便讓江渺等一下。
藥店後面隔了兩間房,以前陳伯山一個人都住在店裡,但因那附近常有社會青年半夜炸街,陳伯山怕影響陳南嶼晚上複習,都改成周末回來住。
江渺還是第一次來這,環視了圈盯着書桌上的水晶獎杯問:“你的獎杯怎麼在這?”
獎杯下端刻了陳南嶼的名字和班級,江渺發現他們竟然還是一個小學的。
陳南嶼拉開幾個抽屜沒看見,回看了眼笑說:“因為那是小叔帶我去參加的,好像是個足球親子比賽,我們得了第一名。”
小學這種親子活動基本都是陳伯山代勞,陳南嶼記起,那還是他人生中第一座獎杯,陳伯山覺得意義非凡,這些年一直好好放着,時不時就拿出來擦一擦。
江渺看出陳南嶼臉上的喜悅,知道這座獎杯對他同樣重要,本來想去碰一碰的手也收了回去,怕給他碰壞了。
“找到了。”陳南嶼找了好幾個抽屜,終于在衣櫃下面的抽屜裡找到。
江渺走過去,迫不及待戴上要回到餐桌,發現旁邊還有個紅色的薄本,“這是什麼?”
她拿起來掀開,發現竟然是本老戶口簿,裡面隻有陳伯山一人的常住人口登記卡,江渺看了眼無趣準備放下,突然掃到旁邊曾用名一項。
徐山。
“你小叔怎麼以前姓徐啊?”江渺不理解。
就算是改名,那也已經從前叫陳山而已,怎麼連姓都改了。
陳南嶼接過戶口簿,心中充滿和江渺一樣的疑惑,小叔以前怎麼會姓徐呢?
屋外的鎖芯轉動,兩人來不及思考把東西塞了回去,江渺率先跑到了外邊,看到方淩萱笑呵呵地放下包,旁邊還有個白色的小紙袋,包擋住了一部分,她的注意力被陳伯山手上的蛋糕吸引。
“怎麼還有蛋糕呀?”
方淩萱笑笑,又看桌上的披薩還沒動,“怎麼沒吃啊,都要涼了。”
江渺這會也不差那點時間了,心裡隻想知道今天究竟誰過生日,陳南嶼看到那個蛋糕也略有驚訝,随即轉換成一種很柔軟的情緒,惹得鼻子發酸。
披薩和烤雞翅被陳伯山拿去熱了熱,重新擺到桌上,蛋糕擺在正中間,點了十五根蠟燭。
瑩瑩火光裡,方淩萱溫柔地讓陳南嶼許一個願望,陳南嶼透着燭光望向對面三張期盼祝願的笑臉,險些要落淚,命運好像開始對他慷慨,願意把幸福降臨到陳南嶼的手上。
江渺催道:“快許啊,要不然蠟燭都化了。”
陳南嶼在即将落淚的瞬間,對着江渺閉上眼睛,十幾秒後重新睜開,吹滅了蠟燭。
江渺跑去把燈打開,她很喜歡那個奶油蛋糕,但第一刀肯定是要讓陳南嶼切的,但再不吃,披薩肯定又要涼了,蛋糕還能再放會。
她吃了兩口奶油蛋糕準備放下,方淩萱站起來,提起放在包旁邊的那個小手提袋遞給陳南嶼。
“小嶼,這是阿姨給你準備的生日禮物,你看喜不喜歡?”
江渺跟随視線興奮起來,“陳南嶼,我們可以用一樣的手機了。”
她興高采烈地等着陳南嶼拆開,感覺比自己拿到手機的時候還興奮。
這一年,水果手機已經出到4,暑假新款,一台手機的價格比陳南嶼高中一年的學費還要高,智能機還未全面普及的時代,陳南嶼隻有一台很老的諾基亞,要不是禁摔,那晚陳伯海發瘋就已經壞了。
陳南嶼沒法接受這麼貴重的禮物,把手機退了回去,說自己那個就夠用了。
方淩萱對着江渺使眼色,江渺心領神會,拽着陳南嶼的手又拉回去,從紙袋裡把盒子拿出來拆開,塞到陳南嶼手上:“看看嘛,買都買了,你一定會喜歡的。”
方淩萱給他買的黑色,内斂沉靜,很适合陳南嶼。
陳南嶼還是堅決不肯要,方淩萱溫柔道:“沒事,本來你考上一中就該慶祝一番的,但你叔叔說你不喜歡這些,才拖到現在,就當是兩個禮物合在一起?再說了,你把你那些筆記都送給了小渺,平時又處處照顧她,那是花多少錢都買不到的,阿姨都沒有好好謝謝你。”
暑假,陳南嶼憑借全校第一,全市第三的成績成功考入市一中,按照招生老師的話,這是沖頂級學府的好苗子。
江渺把自己手機從包裡拿出來擺在一起,笑嘻嘻說,這是黑白配。
陳南嶼還是覺得這個禮物太貴重了,方淩萱在他心裡是一個很善良的人,江渺平時有好吃的好玩的從來不會忘了他,陳南嶼知道,那是方淩萱在顧忌他少年人驕傲的自尊心,所以才通過江渺的手。
江渺拿着他的手機玩了會,已經開始暢想她的生日,他們的生日都在冬天,陳南嶼和她隻差了一月,但江渺過得是農曆生日,要等到來年一月初才滿十三歲。
方淩萱笑她,時間還有那麼久,哪年忘了她的。
江渺心虛把手機放下,戴上手套去拿披薩,分成兩部分,有餡的地方放到她的盤子,邊緣的面餅則到了陳南嶼那。
陳南嶼順手拿起,方淩萱蹙起明麗的眉頭,“小渺,你怎麼能讓哥哥幫你吃剩下的。”
江渺擡起臉,理直氣壯:“才不是呢,陳南嶼說上面太鹹了,他就喜歡吃那裡。”
“哪有人會覺得那裡鹹,就算不吃,你也不能理所當然的給哥哥。”
江渺臉莫名燙起來,但陳南嶼明明就是這麼說的,她又不是那種知道不好吃就故意給出的人。
陳南嶼怕她們因為自己争吵,忙說:“阿姨,是我讓她給我的,我就喜歡吃這裡。”
這種話也就糊弄糊弄江渺,方淩萱才不信,正色道:“小嶼,你不要總是這樣慣着她,她自己的東西讓她自己吃。我不奉行他們那一套,什麼哥哥要讓着妹妹,你喜歡什麼就吃什麼,不用管她。”
眼看事态不妙,陳伯山出來圓場,“我吃我吃,我就喜歡吃這種有嚼勁的餅子。”
他碰碰方淩萱的胳膊,用唇語說了幾個字,笑吟吟說:“你知道的,我平時看到這種東西都走不動。”
方淩萱拿他們沒辦法,胳膊杵回去,嗔怪:“你也慣着她。”
陳伯山笑着摸摸江渺的頭,手從她後背落下去,“小渺這麼乖,誰會不喜歡。”
雖是這麼說,但明眼人看出來,最慣着江渺的就是方淩萱,盡管她每次都在強調第一名有多麼重要,可是江渺沒拿到的她也不會說重話,隻會徹夜幫江渺做分析。換季還沒正式到,江渺衣櫃裡就挂滿了漂亮的新款,配套的發夾發飾更是買了一大堆。方淩萱一邊說吃太多零食不好,但江渺的零花錢永遠班上最多的,市區新開的餐廳,江渺都去嘗過。在智能機還是稀罕物的年代,方淩萱就已經舍得托人從香港給她買最新款的水果手機。
這世界上沒有人比得方淩萱。
那是陳南嶼過過最溫暖的生日,他的生活歸于安甯祥和,陽光好似終于舍得撥開重重烏雲,将光撒到他的身上。
原來,冬日的陽光,更加溫暖。
“陳南嶼,你踩到我了。”江渺突然叫起來,不滿地嘟起嘴。
陳南嶼回神愣了愣,他剛剛并沒有動,但還是下意識地說了句對不起。
方淩萱:“好了,哥哥又不是故意的,還不快吃,披薩又要冷了。”
陳南嶼納悶地咬了口披薩,還是想跟江渺解釋,他剛剛沒有踩到她,一杯果汁放到他的面前,濃郁的酸甜氣息萦在鼻尖。
他擡起頭,對上陳伯山笑臉,一如既往地溫和。
那天陳南嶼還收到兩份禮物,一條江渺自己編的紅繩,她不知道陳南嶼過生日,臨時把自己手上那條取了下來,說下次送條更漂亮的給他,被方淩萱一頓批評又收了回去。
另一份,是陳伯山放在他枕頭下的紅包,整整一萬。
陳南嶼吓了一跳,他不知道陳伯海有沒有幫他給生活費,可就算給了應該也不夠,聽說陳伯海被調到了行政崗,喝酒比以前更兇。
他拿着錢踟蹰敲響陳伯山的房門,裡面傳來讓他等等的聲音,陳南嶼在門口等了會,門從裡面被拉開,窗戶大開,有一股渾濁的氣息混着煙味,怪異的難聞。
陳伯山問他怎麼了,陳南嶼把錢遞過去:“小叔,這個錢我不能要。”
陳伯山無聲松了口氣,看着已經比自己還高的少年眼神柔了幾分,“小嶼,叔叔知道你有錢,還自己交了學費,可這個是給我們小嶼過生日的,不一樣。”
“再說了,我們小嶼讀書這麼厲害,叔叔害怕以後吃虧嗎?”
陳南嶼抿抿唇,望着他身後那座水晶獎杯像是決定什麼,承諾道:“小叔我一定會好好讀書,以後會賺很多很多錢給你和方阿姨,還有渺渺。”
陳伯山像是愣了一下,輕輕笑了聲,最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聲好。
陳南嶼拿着錢回到房間,床邊的手機突然亮了下,江渺怕他磨磨蹭蹭,直接把他手機卡拆了塞進去,用戶ID都改好了。
剛換到手機,誰會給他發這麼多短信,陳南嶼點進去,裡面隻有江渺的名字,整整十五條彩信,看得出她選了很久。
最後兩條短信蹦了出來。
江渺:陳南嶼,生日快樂!!!
江渺:應該趕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