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惠儀看到江渺明顯局促住，又堵不上小孫女叽叽喳喳的小嘴巴，拉着王琦琦隻能走快點。
王琦琦沒察覺出來，路過江渺身邊還沖她笑着說再見，戴在手腕上的串珠差點沒直接甩出來，小姑娘縮縮手，把手舉高了點戴回去，何蕙儀掃了眼眉頭微蹙，但腳步沒停，祖孫倆逐漸走遠。
方珂把剩下的東西放進後備箱裡，不太贊許：“作為孩子，我想她是很高興收到那個禮物，但作為家長，不見得他們會高興。”
現在的孩子講究精養，過手的東西都管得很嚴，難保有些人不會多想，反而辜負了這份好意。
江渺沒有思慮太深，左右不過是個幾百塊的手串，值不了什麼錢。
“問心無愧就好。”
方珂不再多說，用力關上後備箱，站在車旁等候，說丁老師回去拿東西了，還要等一會兒。
很快，教學樓裡跑出個人影。
丁老師跑近扶正眼鏡，把手中的作業本遞到方珂面前，像在邀功：“這是我們班孩子給你寫的作文。”
方珂有些意外，順手把鑰匙扔過去，和江渺坐在後排翻閱。
命題作文，贈人玫瑰，手有餘香。
三年級的作文寫得童言稚語，中間還夾雜着一些拼音，文章大半都是誇蛋糕好吃的話，結尾又突兀地升華上去，贊頌方珂這種行為是贈人玫瑰，手有餘香，還誇她是人美心善的蛋糕仙女。
勉強算貼題。
方珂看得樂不可支，癱在靠椅上說：“沒想到有天我也能出現在别人的作文裡。”
丁老師在前面跟笑：“其實之前别的班的也有，但那時候你太忙了沒來，作業本又發給他們了。”
這周連着清明假期，很合适布置一篇抒情文下去。
方珂挑挑眉，不置可否，上次那條帖子确實給她帶來了一小波流量，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不過寫在屏幕裡的，和寫在本子的上感覺确實不一樣，比起那些誇張的形容，這樣稚氣的喜歡和直白的誇贊好像更加真誠。
方珂不知想到什麼，嘴角抿住笑，拍了張照發到微信裡，對江渺勾唇說：“給你表演個魔術！”
“三，二，一……”
話落，微信那頭立馬傳來一段語音，中氣十足的怒斥之聲在車内炸開：“誰要看你這些東西，三十歲了還在外面晃晃悠悠，好好的工作不要，戀愛戀愛也不談……”
眼看數落的方向又跑歪到催婚上面，方珂果斷點了暫停，朝後視鏡掃了眼後連連搖頭：“這麼久沒見還是沒有耐心，最後那些誇我的話肯定一句也沒看。”
轉眼的工夫，車停在了一座平樓小院前。
方珂向江渺發出邀請：“要不進去坐坐，我想換身衣服，可能要點時間。”
另一邊，丁老師已經熟門熟路地把後備箱裡的東西都端了出來，方珂推開院門，簡單和江渺介紹了幾句：“以前這裡還沒火的時候租下的，自己重新弄了下裝修，他就住前面那棟教師樓裡，有時候也會過來幫忙。”
院子不大，兩側擺着些盆栽，靠牆邊有一棵很大的柚子樹，郁郁蔥蔥，已經比樓還要高，估計是原來主人家種下的。
客廳加上開放式的廚房就是方珂的日常工作間，臨窗牆上釘着兩排木架，最上方擺放着一些證書和照片，下面是一些幹花茶葉。
方珂泡了兩杯柚子茶，怕她坐在這裡不自在，朝直接奔向廚房的丁老師叫了聲：“你放在那，我自己回來洗就好了。”
丁老師在嘩嘩的水聲中頭也沒擡：“沒關系，就快洗完了。”
方珂無奈，隻好對江渺說：“那你自己随便看看，我先去換衣服了，等會兒帶你們出去吃飯。”
餐盤不多，丁老師洗完的時候方珂還沒出來，廚房被仔仔細細擦幹水漬，他提上收拾好的垃圾袋，拘謹朝江渺告别，連關門的聲音都很小。
房子坐北朝南，臨近傍晚光線依舊通透，江渺站在木架前，一縷斜光正好落在那張兩人合照上，方珂穿着正裝和老人挽着手，另一隻手上握着一座圓形水晶獎杯，兩人面上洋溢着充滿希望的笑容，背景是某金融峰會的大logo。
江渺對這個logo有印象，之前方淩萱就陪齊大山去參加過，行業高端峰會，能去參加的青年才俊都是金融界裡的新出佼佼者。
“他人呢？”方珂換了條魚尾長裙出來，探頭朝廚房看了眼。
“丁老師說先回去了。”
又是這樣，方珂習以為常，見江渺站在那張合照前打趣說：“是不是很難相信，其實我奶奶看起來也挺面善的。”
慈眉善目的模樣和剛剛在微信裡咆哮的粗嗓子完全對不上号。
江渺沒否認，心裡大概能猜出前面老太太話裡生氣的原因。
從金融界直接跨到甜品界，這步子未免太大了點，雖然職業無關高低，但任哪位家長聽了都會選擇更加晦澀深奧的前者，覺得前途遠大。
方珂自然也清楚：“所以我跟她說我要去賣蛋糕的時候，她就直接就把我趕了出去。”
江渺愣了一下，沒想到方珂會跟自己說這些。
但方珂顯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無所謂地對鏡戴上幾何金屬耳環，“其實以前我們家壓根不吃蛋糕的，我奶奶覺得這種東西又貴又不好吃，還不如大饅頭來得實在，可我就是很想要一個，然後我有次就跟她約定好，考進班級前五她就給我買一個。”
“結果那次我考了第三。”
她戴好回頭看見江渺猶豫的神情輕笑：“你是不是以為她沒給我買？我才總跑去學校門口送蛋糕的。”
江渺沒有回答，網上有句話，叫年少不可得之物，終将困其一生，總歸方珂走上這條路和這件事情脫不幹淨聯系。
“她給我買了。”盡管不是那麼情願，但老太太信守承諾還是給她買了，隻是得到了卻好像也沒有那麼開心。
“但她在那個店家面前一直反反複複的問我，買了以後會好好讀書嗎？會繼續努力學習嗎？以後會不會聽話？”方珂不理解，“大人們總以為小孩沒有記性，其實不是的，我記了很久，以至于到後面我都開始懷疑我是不是不該要那個蛋糕，就好像簽訂了某種協議一樣，此後我所有的努力都會在這個蛋糕上一筆勾銷，我也一定要變得很聽話，才能不辜負奶奶對我的好。”
方珂陷入回憶：“當時那個蛋糕就在我的眼前，可我太害怕了，也可能是青春期的虛榮心作祟吧，覺得老太太一直這樣說會讓我會很沒有面子，會讓蛋糕店老闆明白，我不過是買個五十塊錢的蛋糕都要思考很久的小孩。”
“所以我沒敢要。”她換好高跟鞋，對着江渺擠出一個笑：“直到後來有天我才明白，其實我想要的根本不是小時候那塊蛋糕，而是掌握生活的能力。”
後面的事情好像也不用再說了，故事的走向已然大緻清晰，擔心被一塊蛋糕困住的小女孩在長大後終于掌控把握生活的能力，金融業不是她所喜歡的，選擇現在的生活看似是遲來的叛逆，卻是她真正可以把控的人生。
“我有時候覺得，和家人相處才是人這一生最難學習的課題，你知道他們是為你好，可是這件濕棉襖我已經穿得太久了。”方珂推開門，深吸一口氣，“你這樣的家庭應該很難理解這種想法吧。”
江渺垂下眸，輕輕扯動嘴角，沒有作答。
......
民俗街裡有一家音樂餐吧，江渺白天經過幾次隻覺得平平無奇，入夜了才發現裡面設計不凡，年輕的民謠歌手在台上低低哼唱，悱恻纏綿，可惜用的是少數民族的語言，江渺聽不太明白，但看着是賞心悅目的。
室内燈光暧昧不明，落在那個年輕歌手高挺精緻五官上，簡直就是天然的招牌。
同樣引人注目的還有她們在這桌，黑裙紅唇完全釋放出方珂的妩媚氣質，剛落座就有人過來給她們送酒，見到江渺更是移不開眼，有人還被桌腿絆了一下，周圍一片驚呼。
江渺眼皮都沒眨一下，卻引得更多人暗暗窺視的目光。
方珂在一旁掩笑：“你知道你來這種地方像什麼嗎？”
江渺遲疑了下，不覺得自己着裝有什麼問題：“像什麼？”
方珂本來早就想好一個比喻，臨到嘴邊又覺得不合适，遲疑了會說：“就像暗夜裡的白蝴蝶，漂亮，但抓不住。”
江渺沒放在心上，于她而言其他人的關注無用，也無需反饋，至于為什麼是白蝴蝶，大抵是她今日想着去學校，特意選了件白裙子的原因，如果換成其他顔色的裙子，方珂可能也會換個比喻。
方珂好像能看懂她的想法，笑道：“你不會以為是你穿這條裙子的原因吧？”
江渺端起酒杯嘗了一口，覺得甜味太重，放下淡聲說：“至少有一部分。”
方珂反問：“不好嗎，我以為你這個年紀的女孩會很喜歡這種比喻。”爛漫夢幻，簡直是為年輕小女孩精心打造的詞。
無關好與不好，江渺給出另一種答案：“聽上去很沒有攻擊力。”
美好的東西總是脆弱，而蝴蝶這種生物太容易被捕捉了，哪怕它們什麼都沒做，也會被暗處不懷好意的眼睛盯上。
方珂怔愣住，轉而一笑招來服務員給她換了一杯酒：“你确實很不一樣。”
“不過，我喜歡你這種想法。”
台上的駐場歌手也終于換了人，江渺這次聽清了，唱的是首關于八零年代兒時的歌，隻是和她的童年時光隔了二十年的光陰，歌詞裡的很多事物她都沒有經曆過，無法産生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