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頭一上來刀也懶得找了,李恬挑了稍軟的直接用手剝,“你家隻有你一個?”
江渺坦誠:“不是,以前有個哥哥,現在有個弟弟。”
李恬聽得雲裡霧裡,“那以前那個哥哥呢?”
江渺想了想:“......現在已經不做我的哥哥了。”
這樣說完全沒有問題,陳南嶼确實不做她的哥哥了,甚至還裝作不認識她。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李恬有時候真想讓自己少說點話,她又不調查戶口的,問這麼仔細幹嘛,一不留神,又戳到了人家的傷心事。
江渺一聽就知道她會錯了意,“你在想什麼呢,我隻是說他不做我哥哥了,沒有生離死别那麼嚴重。”
李恬:“可是哥哥就是哥哥,怎麼能想做就做,不做就不做?”
血緣關系一旦存在,至死都無法消除。
“也許……忘記了吧。”江渺給不出更好的答案。
就像小孩長大會忘記自己的夢想,相愛過的人也會摒棄誓言反目成仇,陳南嶼也不會成為江渺真正的哥哥。
幾乎話音落地的瞬間,李瑞和陳南嶼走了進來。
兩人對視一瞬,江渺率先垂下了眼,無關其他,她隻是單純覺得這樣的自己有點狼狽。
久别重逢時,大家總希望自己光鮮亮麗來營造這些年意氣風發的假象。
自動忽略掉多年前,他們曾一起狼狽倉促地逃跑,見過彼此最慌亂的樣子,嘶叫的蟬鳴要将那個悶夏扯破,唯一能抓住的隻有彼此緊握的手。
李恬離開後把錢退了回來,說那些照片本來也要删,正好清理庫存。
陳南嶼下午也跟着一起回去了。
江渺談不上失落,她隻是過敏并非不能自理,沒理由要讓陳南嶼一直待在這裡,況且讀書時她就能照顧好自己,人總不會越活越回去。
從見面後,陳南嶼對她的态度始終不冷不熱,禮貌更多,昨晚沒把她趕出去,還願意整夜守在她的床前已經是極大的進步。
江渺就是這樣一個人,她不敢對别人有太多期待,累人也傷己,凡事總是看得很開,不管是好事壞事,總是能找到樂觀的一面。
時刻銘記着,再難過睡一覺也會好的,太陽會重新升起,除了生死,都不算事。
更何況事情在向着好的一面發展,江渺晚上安然入睡,渾渾沌沌間竟夢見了她第一次見陳南嶼的場景。
不是在那家小小的藥店裡,而是迎風飄揚的國旗下,少年昂揚意氣的緻禮,寬薄幹淨的眼皮,氣質疏朗冷然,美好的像青春文學裡人生剪影,少年氣這個詞就像是為他而生。
這世界就是有這樣的人,擁有一眼就永不忘懷的功能。
江渺想,她再也不會見到那樣的少年了。
何況,陳南嶼學生時代的履曆實在耀眼,盡管江渺從未主動打聽,他的消息也能源源不斷從周邊女生的嘴裡傳出來。
大家對于陳南嶼的形容詞總是豐富又統一,在那個還沒把‘你是好人‘當作一個男女關系委婉拒絕梗的時代,圍繞在他的身上最多的就是‘好’這個字。
性格好,成績好,家世好,樣貌好。
妥妥的四好少年。
不過好在時代總在變,如今大家又開始追尋你要找一個本身就很好的人。
陳南嶼依舊還是一個很好的人,隻是不再屬于江渺。
人生比起從未擁有,失去好像總是更讓人難以接受,這種失落的情緒讓江渺哪怕在夢境裡想起心中也蔓延出酸澀的情緒。
她睜開眼,低不可聞歎了口氣。
餘光中掃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等江渺回過神來,手指已經摸到那塊疤上。
太過柔軟,淺淺的一道白色劃痕。
在那張出衆的臉上确實格外顯眼。
江渺的指尖被那塊疤困住。
許久,才收回來。
陳南嶼也是在這時醒來的,四目相對,靜止的傷疤随着眼皮的煽動開始變得不明顯。
江渺下意識撫到脖頸撓了撓。
“會留疤的。”陳南嶼動作極快地按住她的手,起身從抽屜找出藥膏,哪怕半夜醒來,神情也沒有任何倦怠和不耐煩。
江渺住的是間單人病房,她知道陳南嶼不會不管她,隻是沒想到他今晚還會來,現在也不知道是半夜幾點,擦個藥這種事她還會的。
陳南嶼卻難得固執,握着藥膏沒有松手的意思,“頸後也要擦。”
“哦。”江渺幹脆松開手,把頭發挽到一側,露出修長漂亮的頸線。
之前的紅團消退些許,乳白色的藥膏在溫熱的皮膚上化開,江渺低着頭突然開口,鼻音厚重:“我想回家。”
陳南嶼擦藥的手頓了一霎,觑見她泛紅的眼尾,冷白的皮膚其實有很多缺點,情緒表現出來的生理反應總是難以隐藏,高興和難過都是那麼一清二楚。
同樣清楚的還有他們彼此交錯的人生,陳南嶼給不了江渺想要的答案,也不能幫江渺的人生做決定。
他拿過桌上的發圈松松垮垮幫她綁起,後面看不見的地方已經擦完,等藥吸收就可以了。
江渺還等着他繼續擦,孩子氣般低低喃道:“這裡一點也不好,我一個人都不認識,也沒有人想和我說話,我想回家。”
深夜确實可以引發很多不該有的情緒,江渺知道自己不該去訴苦,這世界上沒有人有責任需要聽她這些自怨自艾。
可有些東西一旦開了口,便如洪水吞噬一般再也無法回頭。
江渺想說的很多,可是都沒有勇氣,方淩萱說過,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她唯一能做的隻有遺忘,追究毫無疑義。
江渺有自己的家嗎?
方淩萱有齊宥,江新的新婚妻子聽說孩子也快出生了,已經不再是小孩的江渺還有資格再去争取什麼?
沉窒的空氣裡,江渺自以為隐秘地抓住了陳南嶼的衣角。
就一小會兒。
她會松的。
可深夜能促使的東西太多了,情緒隻是最微小起伏,貪心的欲望才是洪水猛獸。
細白的手指一點點抓住更多。
就當她貪婪吧。
江渺突然不猶豫了,伸手環住陳南嶼的腰,傾身将他抱住。
是一個有點固執的動作,談不上什麼浪漫,更像是小孩子碰見喜歡的東西舍不得走的耍賴。
“陳南嶼,你會帶我回去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