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何念平靜的神情,孟川知道這才是何念正常的樣子,他那顆飄在雲朵棉花糖中的心轟然墜地。
何念從孟川手裡拿過教材,指尖拂過封皮《神經生物學原理》幾個大字。
“我的大腦有一些未知問題,身體狀況特别不好的時候,我偶爾會分不清我是自己還是别人。”
孟川:“什麼意思?”
何念一頁一頁展平摔皺的紙角,平靜地說:“記憶的本質就是存儲在大腦中的信息。我讀取别人的記憶,就相當于把别人的記憶轉存在我的大腦當中,而且還是以第一視角存下來……每個人當下和未來的行為及判斷,都是由過去的記憶決定的。如果我分不清自己和别人的記憶,那就相當于我的行為會受别人記憶的左右。”
何念停下手中動作,垂着視線總結道:“通俗點說,類似于……鬼上身。”
孟川腦子瞬間發懵,他從未想過與何念的感情之路會出現這樣的幺蛾子。
“不過好好睡一覺,等大腦徹底休息好,也就恢複正常了……就像現在。”
孟川不死心,直白地問:“有沒有可能前兩天你抱我,是因為你自己也想抱我呢?”
何念忽地看向孟川,又低頭看向手中教材,沉吟片刻,卻問:“我算命隻聊情感話題,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孟川不解地看向何念。
“因為我不會有情感問題。”何念繼續展平紙業折角,“如果我發現自己做出相關行為,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我一定是受其他人的記憶影響。你也知道,來找我算命的,十有八九都是愛而不得的人。前幾天冒犯你,估計當時我正陷在某個人的傷心記憶中,把你帶入了她特别想見的那個人吧。”
合着當時她壓根不是何念,也壓根意識不到我是孟川。
想到這裡,孟川這幾天的心神蕩漾瞬間灰飛煙滅。
“這種情況出現的多嗎?”
何念搖搖頭:“不多,完全失控印象中隻有兩次,都是剛發完高燒身體很虛弱。一次是很小的時候,一次是前幾年。還好艾麗卡膽子大,才沒有吓到她。不過最近這一年,一兩秒鐘的恍神倒是越來越多了。”
“你不是這方面的專家嗎?有辦法痊愈嗎?”
何念深吸一口氣,說:“師兄說你前兩天去找過他,想必你也知道我每周都會偷偷去科研院吧。其實我一直在請師兄幫忙,幫忙研究我的大腦到底怎麼了。”
師兄師妹現在屬于孟川最聽不得的詞,他當場不甘示弱:“那你也可以跟我一起鍛煉身體啊。”
“?”
“你也說了,隻有發完高燒虛弱的時候才會這樣。那把身體鍛煉好,不發高燒不就可以了麼。”
“事情不能這樣歸因。人的大腦功能一直處于動态變化中,我不知道高燒後身體虛弱觸發的這個未知條件,在年紀漸長或者外界環境變化之後,會不會成為常态。所以一定要找到這個未知條件到底是什麼,才有可能真正解決問題。”
“那你現在對我……”
那你現在對我,真的沒有哪怕一絲好感嗎?孟川差點脫口而出,卻又怕得到一個确鑿的否認,于是驟然收聲,放在腿上的拳攥得關節煞白。
突然,何念把上身正正轉向孟川,言辭懇切地說了三個字:“謝謝你。”
“?”
“我知道我另一個結局是什麼,謝謝你把我從地獄門前帶回來。”
起風了,窗外樹影搖曳,翠綠濃郁的樹葉星星點點反射着白光,像鑲着浪花的碧波。
看着何念靜如深潭的黑眸,孟川再次湧起想把她裹進懷裡的沖動。
這一刻,他清晰地認識到,戒不掉了。
“為什麼不問我案子?”忽然,何念一句話,戳在孟川心口。
幸存者固然是絕佳信息來源,可犯罪行為對受害者的心理傷害絕非外傷可比,那撕心裂肺的隐性疼痛可以曠日持久,甚至不死不休。
讓被害人回憶犯罪現場,就是讓他們再經曆一遍傷害,與重新撕開傷疤露出模糊血肉無異。所以以往很多幸存者在回憶案發現場時,精神崩潰時有發生。
何況這次受傷害的人,是何念。
孟川巴不得她趕緊走出這段不愉快的經曆,不到萬不得已,實在不想通過讓她回憶現場來獲取線索。
何念主動問起這個問題,一下子把他将在原地。
“都好幾天了,嬌嬌不問,你也不提。”
“我……”孟川眉頭微蹙,不知如何開口。
“嬌嬌這兩天一直在對着電腦查各種監控翻各種資料,時不時還心事重重地去門外打電話,打完電話回來,眉頭經常鎖得更緊了。其實案子破得并不順利,對嗎?”
孟川呼吸一滞,無力地點點頭。
“每天心理醫生都會來,是你安排的吧?你怕我有心理障礙?”
孟川又點點頭。
“虐待我的那個人,就是之前說的冷飛,對嗎?”不知是不是孟川錯覺,何念在說出冷飛名字的時候,聲音有些顫抖。
孟川擔心地看向何念,她總是平靜的臉上罕見出現了情緒波動。
“我是他要殺的第二十一個人,在我之前的那二十個姑娘,”何念輕輕閉上眼睛,微微平複完情緒才再次睜開,“被虐殺的全過程我都看見了。”
孟川發現何念的手有些發抖,于是拍了拍她的肩,安慰說:“不想這些了,好嗎?都過去了。”
何念好似沒有聽見,話鋒一轉,問:“你第一次在不夜天幫我解圍之後,在那個你立過功的小巷裡,我曾問過你面對罪犯生死攸關的時候‘害怕嗎’。你還記得你當時的回答嗎?”
不等孟川回應,何念自顧自往下說:“你當時說‘想幹死這幫人渣的強烈想法壓過了恐懼’。”
何念微微擡頭,視線落在孟川的胸口,定定地說:“我想告訴你,我的想法跟你一樣。從那天晚上一直到現在,想幹死冷飛這個人渣的強烈想法,壓過其他一切情緒。”
孟川猛地一頓,不可思議地看着何念,似乎某種強大的力量正在那靜如止水的黑眸中彙聚,深不可測。
“這是我第一次不那麼讨厭我的天賦。通過冷飛的記憶,我看到她們在穿越時空向我求救。你剛才說‘都過去了’,不,沒有過去。隻要冷飛還好好活着,那些哀嚎和絕望,那些鮮血和生命,就永遠不會過去。”何念說着說着,胸腔起伏愈發明顯。
“何念。”孟川一把抓住何念的小臂,擔心地看着她。
何念擡手示意無礙:“我現在很清醒。所以,幹死冷飛這件事,能算我一份了嗎?”
走廊的嘈雜在這一刻盡數遠去,孟川看着眼前的何念,心中翻江倒海。
從什麼時候起,何念在他眼中跟别人不一樣了呢?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忽然闖入孟川腦海。
思來想去,大概第一次見她替素不相識的人出頭,敢跟譚二這種面目猙獰的混混硬剛就開始了吧。
孟川嘴角逐漸笑開,看着何念的眼神除了尚未宣之于口的愛意,更有感謝、欣賞和欽佩。
“好,算你一份,何顧問。”孟川笑着說。
何念也笑了,眼角彎出漂亮的弧度,勾得孟川心神踉跄。
許久,她說:“那開始吧。”
“嗯。”
何念操着之前标準的顧問腔調,開始冷靜講述:“他虐待李曉欣的時候,發現李曉欣不是天生的深色頭發和瞳孔,而是故意假扮的,所以非常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