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前一天，王英兩姐妹的外婆和舅舅從他們北崇市下轄的縣裡趕到他們家。王家這邊的親戚都在市裡，但是平時來往反而不多，送信的時候說正日子那天才來。

王英的外婆是個小腳老太太，性子有點古怪，一坐下來就埋怨王英的爸媽：“也不提前和我們商量一下，就把兩個丫頭全嫁出去了。留一個在家，政策又不是不允許。”

“媽，明個就是正日子了，現在說這個幹什麼。”李鳳菊心裡本來就後悔，被她媽這麼一說，隻覺得煩。

“我就是看慧慧太小了，才十八。你們養她十八年，她一個錢還沒往家拿，就嫁出去了。”外婆又說，“英子也是，白在家吃二十年飯，還要貼嫁妝！”

“媽，你說什麼呢！”李鳳菊就算心裡有點偏心，也從沒有過兩個女兒在家吃白飯的想法。

“還是你肚子沒用，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幸虧你公婆走得早，不然一天打三頓……”外婆繼續說。

“外婆！”王英聽不下去了，打斷了她。

王永仁也說：“媽，兩個閨女蠻好的，您老不要說這話，我也沒想過要兒子。”王永仁當然想要兒子，隻是想也想不到，還不如不想。況且，現在還說，生男生女是男人的事，跟女人無關呢……

李鳳菊聽了王永仁的話，開始抹眼淚。

王英的舅舅是個老實巴交的人，用李鳳菊的話說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就在旁邊低頭坐着，不說話，也不勸。

“還哭上了，我就說說，反正你們已經定下來了……我說又沒什麼用咯。”老太太說。

李鳳菊隻顧抹眼淚，王永仁不好頂撞丈母娘，旁人都不吱聲，隻有王英說：“外婆您知道定下來了，就不要說這話惹媽傷心。還有你要她生兒子，是今年生，還是明年生。”

老太太還想說什麼，對上王英的眼神，不知道怎麼就怯懦了，好像看到了他們縣婦聯的一個主任。老太太最怕這個婦聯主任，但她要強一輩子，還是嘟哝一句：“小英子，你嘴也不要這麼利，馬上要出門了，被婆家嫌棄。”

“婆家嫌棄就離婚，到時候上大舅家過。”王英說。

老太太一時傻眼，不知道這個外孫女說真的還是假的，連王英的大舅都看了王英一眼，他記得外甥女話不多的，怎麼這麼能說。

李鳳菊一邊抹眼淚，一邊看了一眼王英。沒想到平時話少的閨女，關鍵時候還能替她說上話。

王英忽然想，李鳳菊後來對王慧那麼偏心，可能也是因為王慧生不出孩子，她心疼王慧，也更能和她共情。

王英還記得，她前世生下杜耀祖後，她媽曾說過一句話：英子你命還是好，雖然孩子來的晚，但頭胎就是男的，以後生不生都行。

她的命好，那誰的命不好呢？王英覺得，在她媽的話裡，命不好的不僅有生不出孩子王慧，還有生不出兒子的她自己。而王英因為這些年沒生出孩子在杜家吃的苦，她一句不提，好像生了個兒子就是天大的福分，能抵償她所有的苦。

還有她媽動不動就說的一句話：我家反正兩個閨女，一碗水端得平。這句話的潛台詞就是，要是有一個是兒子就端不平了。

王英又看看她媽，又看看她外婆，但比起外婆，她媽已經算好了。王英明白，這都是時代的枷鎖和烙印啊！不過，還好，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有了王英唱白臉，王慧便唱紅臉道：“哎呀，外婆，我和大姐以後肯定會孝敬您和媽的，您放心吧。我帶你去看我的新衣服吧。”

老太太哼了一聲，跟着王慧走了。

王英理智上是理解她媽受時代局限，情感上卻不想看她媽因為生不出兒子而掉眼淚，轉身要走，剛要走被李鳳菊給叫住了。

“英子。”

“嗯？”王英停下腳步。

李鳳菊抹了把淚道：“你不要怪媽。”

“莫名其妙，怪你什麼。”王英說，“怪你沒給我生個弟弟啊？”

李鳳菊本想叫王英不要怪他們這麼多年叫她讓着王慧，還把他們認為好的親事先談給王慧，被王英怼了這一句後，李鳳菊就說不出口了。她覺得王英心裡肯定是怪他們的，隻是她一直沒說。

哦，不對，她說的，一直說的，隻是她一直沒當回事。李鳳菊也不知道自己這幾天怎麼了，就是擔心王英會記恨她。

王英見李鳳菊不吱聲，轉頭走了。

王永仁想喊住王英，也沒開口，他開口勸李鳳菊：“行了，你不要想那麼多，英子還能真不管你啊，她不會的。别坐着了，你明天的菜看看還有什麼沒準備好的，我到隔壁去借桌子闆凳，鍋碗瓢盆。”

王永仁剛要走，被李鳳菊喊住：“糖揣點口袋帶着啊，空手就走了。”

“對對，我一時岔了。”王永仁回到房間，把褂子兩個口袋都裝滿了水果糖。

李鳳菊又在原地坐了幾分鐘，才把王英姐妹喊着一起準備明天喜宴上要用的菜。

母女三人在廚房和堂屋裡來來回回忙活，王永仁不斷往院子裡搬桌子闆凳。偶爾有路過的熟人會停下來說幾句客氣祝福的話，李鳳菊就抓幾顆糖給人家。

李鳳菊又去和路過的熟人說話，廚房裡就剩下王英和王慧兩姐妹剝花生。

王慧忽然說：“大姐，我們結婚了可不能生分了，還要和從前一樣做好姐妹。”

“從前我們好嗎？”王英說。

“怎麼不好啦！大姐對我最好，我心裡都知道呢。”王慧撒嬌着說。

“是麼。”王英把一把剝好的花生放進碗裡。

“我以前小不懂事，我以後肯定也對大姐好的！”王慧認真說。

王英看看王慧，她覺得王慧是可能真是這麼想的，但是她也知道王慧這麼想的前提什麼。她不就是覺得，她輩子嫁給杜建國，肯定會代替前世的她麼。

“那我看你以後怎麼對我好。”王英說。

“嘿嘿，你就等着吧。”王慧說，“姐，我們今晚一起睡吧，好久沒一起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