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住,我們少主近日不見人,您請回吧。”
“我要見他!你們不放我進去就叫他出來!”
“真不行,少主他有事在忙,您請回吧。”
“他忙什麼?忙着給我兒寫悼詞嗎?我不用他寫!”
“诶诶您站住!您不能把這東西擡進去!”
“蕭盼!你為何不敢出來見我?”
莊慕興站在昏暗的書房内,聽着前院林掌門與蕭家人吵鬧的聲音,挪步至第七排書架後找到了蕭盼。
隻見地闆上鋪滿書本,蕭盼倚着牆面坐在中間,他支起一條腿,右手搭在上面,頭靠在手上。
一向端正得體的他罕見地沒有梳洗打扮,不但披頭散發,甚至還穿着那件血迹斑斑的白裳。
林掌門的哭喊聲愈加近了,莊慕興跨過書堆挨着他坐下,看見他左手拿着一張地圖,而大拇指蓋住的地方正是荟城。
荟城一戰雖以失敗告終,但仙盟成功斬殺了一隻高級魔将,也收集到不少魔種作為研究材料,往好了想并非一無所獲。
隻是代價太大了。
對于在此戰中犧牲的人們仙盟已給予最大的敬意,并将所有幸存者轉移至仙城之中。
但仍有部分受害者家眷不滿現狀,他們洋洋灑灑地寫了許多文章,有痛恨魔族殘害生靈的,有埋怨仙盟考慮不周的,也有批判蕭盼重蹈覆轍的……
更有甚者直接宣布退出仙盟,其中就包括林家。
聽聞林掌門為人忠厚老實,雖在道法上沒什麼建樹但尤其愛護百姓,門中很多弟子都是受他關照的普通人,而他最珍重的兩個徒弟就是晚年得來的兩個兒子。
“以天為證,以地為盟!我林源林茂願與蕭盼結為異姓兄弟,從此同甘共苦肝膽相照……”
莊慕興大驚,沒想到林掌門會在此時把兒子們與蕭盼的結拜誓詞喊出來,簡直殺人誅心。
他連忙去看蕭盼,果然見他把臉埋得更深,一頭墨發随之垂落,莊慕興看不見他的表情了。
接着便聽見屋外的林掌門重重地跪下去,哭得越傷心喊得卻越大聲,無非是怨恨蕭盼結拜時承諾會護兄弟倆周全而如今卻沒有做到,讓他這個老父親痛失愛子。
莊慕興很想為蕭盼辯解,畢竟誰也料不到荟城那一戰會出現三隻高魔裡應外合,而且若不是林家兄弟執意要跟着也不會遭此大禍。
不過他遲疑片刻還是閉嘴了,自己這樣事後諸葛亮的言辭着實有點對不住三人患難與共的情誼。
林掌門一直哭到後半夜方才離去,而蕭盼也一動不動地坐了一天。
今晚的月光沒有往常的明朗,但仍堅持鑽入窗棂撲到屋中。
莊慕興用手攬着他,把頭靠在他肩上,自言自語:“你睡了嗎,用不用我給你當枕頭?”
這時,蕭盼的手指動了。
莊慕興立馬坐直身子,見他擡頭呼吸一凝。
月光隻照亮蕭盼的半邊身子,但将他眸中的淚光點綴得無比清晰。
“蕭盼……”
莊慕興心如刀割,想用手理清他的發絲、抹去他的淚痕,可惜并未如願。
片刻後有弟子敲門禀報:“少主,盟主命我送來新衣,叫您換好了去見他。”
那人等了許久沒有得到回應,便請示一聲推開書房的門,将一隻承盤放入屋中後離開,全程隻露出一雙手。
莊慕興看見承盤中有一套幹淨的白袍、一柄銅鏡和一把木梳。
蕭盼五指勾了勾,那三樣東西便飛到身邊,他最先拿起鏡子照自己,莊慕興看見他的眼神倏地清醒。
蕭盼出神片刻後,緩緩解開腰帶,掀開外袍,拉開裡衣,露出同樣血迹斑駁的身體。
這要是放在别的場景,莊慕興必然要感歎一聲“大飽眼福”,自己之前給他上藥時怎麼就沒多看兩眼呢。
隻見蕭盼撫摸腹肌上的血迹,墨綠的扳指顯得格格不入,他用手一步步往上摩擦,可那些血痕就跟焊在身上似的,時刻提醒他前不久發生了什麼。
莊慕興的眼睛跟着他的手向上滑動,在朦胧月色的渲染下,他看見心上人每一寸肌膚随呼吸起伏有緻,這對他而言可謂緻命的吸引力。
不知不覺的,原本疼惜的目光逐漸變得貪婪,莊慕興意識到不對後連忙捂住眼睛,心想自己怎麼會是這種人。
不過這也不能全怪自己,誰叫某人總有辦法讓他頭腦發昏意亂情迷。
莊慕興自個兒别扭完後放下手,看見蕭盼的手已經停在了脖頸上,而那裡有不遜于血迹的掐痕,十分刺眼。
蕭盼仰頭觀察鏡子中的自己,雖然看起來面無表情,但那深藏于眸底的東西莊慕興一個沒落全部讀懂了。
也正因如此他頓時心中絞痛,撲到他懷裡近乎哀求:“笨蛋,别看鏡子了,看我吧,看看我就不難過了好不好?”
也不知是心有靈犀還是怎的,蕭盼果真放下了銅鏡。
莊慕興欣慰地擡頭,卻猝不及防被兩行緩慢流下的淚水灼傷了眼,霎時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埋在對方胸口放聲大哭。
“對不起,是我太沒用了,對不起,都怪我來得太晚……”
兩人的胸膛緊緊地黏在一起,卻無法将彼此的體溫傳達,一份痛苦硬生生被扯成了兩份,永遠籠罩在他們的心頭。
忽然,蕭盼起身疾步走開,依次将牆上的魔獸解析圖拽下來并徒手撕毀,然後把桌上的書卷全部掃到地上。
莊慕興直覺不妙,連忙上前勸阻:“蕭盼,你不要這樣。”
可蕭盼不聽,繼續将書架上的書冊拿出來丢到地上,後來又嫌麻煩便用力一推。
隻見第一排書架發出“吱呀呀”的哀求聲,甚是可憐,但它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隻能直挺挺地倒下去,第二排書架慘遭無妄之災也被撞倒。
如此産生連鎖反應,幾聲“嘭嘭”撞擊聲過後,所有書架無一幸免,架子上的各種資料更是散落得到處都是,原本莊雅整潔的書房變得狼狽不堪,亦如它的主人。
莊慕興以為這就完了,不想蕭盼打了個響指掌心竄出一條火舌。
“你瘋了!”莊慕興邊哭邊罵,“這些都是你研究了好多年的心血吧?住手啊笨蛋!”
不多時,一個從前院經過的弟子聞到燒焦味立刻前來查看,恰好目睹一條火龍将自家少主的書房吞吃入腹。
他瞬間面色慘白:“來人啊!失火了!少主!”
這一夜,族風嚴謹的蕭家難得熱鬧。
翌日一早,書房火已滅,蕭盼又把自己關在寝室裡,莊慕興始終伴其左右,即使對方無法感知他的存在。
約莫中午時分,來人敲門:“少主,盟主到了。”
蕭盼盯着桌上的地圖,淡淡地應了一聲。
門外安靜片刻後響起譚雨的聲音:“盼兒,仙盟已最大程度地彌補了林家,他們不會再找上門了。”
蕭盼不動。
譚雨續道:“我知你心裡過意不去,但事情已然發生,活下來的人都要向前看,逃避現實什麼都改變不了。”
“師兄說的不錯,”這是譚嘉的聲音,他拍拍門窗道,“盼兒,你心裡不舒服就出來跟師父過兩招,把怨氣全部打出去可好?”
莊慕興不想這二位還有如此溫柔的時候,頓時感覺心裡暖暖的。
不過蕭盼依舊一臉冷漠,手指在地圖上劃來劃去,也不知有沒有在聽。
門外,譚雨輕歎一聲:“好吧,那等你想通了再來找我,在此期間我會把老谷留下來為你傳送外界的消息。”
頓了頓,他補充一句:“你母親很擔心你。”
莊慕興聽見他們離開,再回頭看蕭盼時,發現他支着腦袋閉着眼睛,似乎已經入睡。
無論多少次注視這張臉,莊慕興都會情不自禁地湊上去,這回也不例外,他吻住他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