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安決定将渦輪發電機放置在村上頭的水車附近,水車所在的地方是溪水最湍急的地段,而且旁邊建有一座碾米用的小房子,将發電機放到裡面,可遮蔽風雨。
他先在村子和水車之間來回觀察了很久:這座村子太老,很多電線都是架設在電線杆上的,不像城市中為了美觀早把電纜埋進了地裡,這反而方便了路安——他需要挑選幾根結實不傾斜的電線杆,架上電線,才能連通家與渦輪發電機。
這幾天他畫了很多張圖紙,有架設電線的,也有安裝機器的,還有引流的,趙懸看不明白,在路安實地架電的初時她還和460一起跟着去看,結果看了大半天,她自覺無趣走了,倒是460興緻勃勃地留了下來。
在這一方面,她的學習興趣還不如一隻狗。
路安所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接通線源,水車離他們的房子也不遠,但他帶來的那盤電線長度用來綽綽有餘。将電線固定在電線杆上,一頭連進家裡,另一頭扯入碾米用的小房子内,過程還算順利;第二件事情則是引流,架設水車的流段雖然湍急,但水流分散,發電機的葉片不大,因此需要架設水管将大部分溪水引流進來,人為造成更大的沖擊力;第三件事情則是在水流下方架設渦輪機,大量的水流經水管後沖擊在葉片上,葉片快速轉動,機器發出轟鳴聲,開始制電。
最後将電線與渦輪發電機相連,一套粗制的自發電系統就做好了。
兩台發電機一起運作,可以完全滿足他們的日常用電,剩下的一台則作為備用,以防不時之需。
而這短短三步走,花去了路安一個星期還有多的時間。
那幾天他早出晚歸,扛着各種材料來往于水車與房子之間,人似乎都黑瘦了不少,眼睛卻是神采奕奕的,而趙懸似乎幫不上什麼忙,她決定趁着這段空檔去做其他事情。
随着他們在這村子越住越久,不見其他人,也不見其他野獸,路安漸漸放下了戒備心,同意讓趙懸獨自出門。
在這個春天裡,她還有很多計劃中的事情沒有做完。
首先便是新采的茶葉需要炒制。
對于制茶,她隻記得過程繁瑣,具體是哪些步驟已經記不大清了,于是她化繁為簡,将所有步驟濃縮為一個:炒茶。
茶葉經一夜的晾幹,已經變成了軟綿的模樣,趙懸将這些茶葉用手揉搓了幾遍,使葉片打卷形成一根根小長條,這個過程讓她想起了自己所做得菜幹,實際上,她确實在按照制作菜幹的方式制作茶葉。
這就是所謂的條條大路通羅馬。
将茶葉揉成菜幹的模樣後,趙懸這才将大鐵鍋洗刷幹淨,竈肚裡燃上炭,炭火慢慢舔舐着鍋底,待溫度上來後,她将茶葉倒入鍋中,用手掌輕輕翻炒着茶葉,讓溫度蒸發掉多餘的水分,其過程和采茶比好似都不需要什麼技術,但實在太燙,炒了一會兒,趙懸深覺用手不行,于是轉身從後邊的櫃子裡拿出了一雙木筷子,
用筷子輕輕翻攪着茶葉。
……真的越來越像做菜幹了。
用筷子翻炒了一下,她覺得茶葉的受熱面太少,還是需要手掌的按壓和搓揉,可實在是太燙,于是她決定把一鍋茶葉拿出來晾涼一些後再去翻炒,她大緻記得外婆就是這樣制茶的。
記憶裡在那個略顯昏暗的廚房裡,瘦小的老人耐心地翻動着鍋裡的茶葉,溫度太高了,就盛出來放一會兒,然後接着倒下去炒。本來已經枯萎卷曲的深綠色茶葉會在炭火的烘烤下慢慢變成墨綠、黑棕……直到茶葉脫去所有水分,蜷縮成脆硬的一小團,茶葉便就真的制成了。
其過程和趙懸所知的茶文化博物館裡介紹的有些許偏差,但農人很多東西都是自給自足,因此很多農産品的制作過程會根據需要删繁就簡。
那時外婆炒茶的香味一直滞留在趙懸的腦海裡,滿屋子都是茶葉濃重的香,這種味道她稱之為“幹淨”,幹淨的味道,茶葉将炭火與朝露的味道一同融入進去,聞之讓人心安。
此刻,她手捧着的茶葉正散發着她兒時的茶香,根本不需要湊近聞,制茶時茶香會前所未有的濃重,甚至可以飄出很遠。
她确定就是這樣制茶了,若有哪些不對的地方,她一介農人,不拘小節。
冷卻後的茶葉放進鍋中再次炒制,如此幾次,她眼見着鮮葉片變為印象中幹茶葉的模樣,撚起一粒嘗了嘗,入口偏苦澀,不死心地拿了一個小碗放上幾顆,沖上開水。
碗底的茶葉再次舒展開來,變為當初采摘的模樣趙懸端起碗抿了一口茶湯。
嗯,入口微苦,但馬上回甘,好喝。
裝茶葉的器皿早就準備好了,是兩個鐵質的四方盒子,上頭印着某某牌餅幹家庭裝的字樣,她先在裡頭套上幹淨的塑料袋,再把涼透的茶葉裝進去,将塑料袋紮口,再蓋上盒蓋,壓了壓,确定蓋緊。
兩大盒茶葉,足夠他們喝一年,先喝其中一盒,待秋天到了,另一盒的茶葉可以拿出來烘點茉莉花,或者拌上一些幹菊花,變作花茶。
收好其中一盒茶葉,她将另一盒放在廳中的小飯桌上,思考片刻又覺得盒子太大了,有些不雅,最終還是翻出一個更小的鐵罐來,鐵罐大小正好可以一手握住,将茶翻出一些放入小鐵罐中,小小的一尊放在飯桌上不占地方,平時要喝就可以順手倒出一些來。那家庭裝的大餅幹盒子還是被她捧着放置到了二樓倉庫房裡。
或許可以讓路安做個置物架放在廳中,放置些平時頻繁需要的物件,比如茶葉——當初為了杜絕蟲鼠,她将一樓廳中的家具全全扔了,現在除了吃飯的桌椅與460的窩,大廳一眼顯得太過空蕩,如果打算就此在這裡住下去,置物架确實需要置辦一個。
這幾日春雨一直在下,雨絲綿密,隻需戴個鬥笠就可以出門。鬥笠是農家常用那種鬥笠,竹子編成,刷了油呈現出亮黃色,竹子編成兩層,中間夾着幾層透明的塑料,這樣就可以防雨。
她對于塑料制品使用向來很小心,這種末世前随處可見,甚至可以說是泛濫成災的工業制品已經成為了不可多得的稀缺品,雨衣,雨鞋,塑料袋,這些東西用完一件就消失一件。因此在多數時候,如果雨下得不是很大,她和路安都是戴着鬥笠行動,路安個子大,有時還需要一件雨衣傍身,她就不一樣了,一頂鬥笠就可以将她遮得嚴實。
塑料制的涼鞋倒是可以毫無顧忌地穿着,這種涼鞋質量奇好,連穿好幾年都不會壞,而這種天氣稍熱的季節裡,一頂鬥笠,一雙涼鞋就是絕好的搭配。
在路安忙着架電的時候,趙懸也沒有閑着,在這毛毛小雨裡,她戴着鬥笠,背着背簍,準備進山。
趙懸小時候和外婆一起采過蘑菇,在天氣還沒有現在這樣暖時,一陣雨後雜草叢中就會長出蘑菇,那是一種棕色偏黃的蘑菇,觸手冰涼,看到它們的時候大多數已經打開了小巧的傘蓋,傘蓋是焦黃色,傘柄是淡棕色。
每逢雨後它們的數量就像星子一樣多,她記得自己穿着外婆鈎的毛線鞋子,不需要踏入很多雜草的地方就可以采到許多。
外婆說這是松毛菇,是真是假趙懸也不知道,她記得外婆用姜片同它們一起翻炒,有時會放兩顆辣椒幹,出鍋時淡棕的蘑菇會變成深棕,蘑菇本身溢出的湯汁會使整盤菜像勾過芡一樣濃稠。這樣的蘑菇性涼,雖然好吃但不能多吃,吃多了會拉肚子。
現在已經二十多歲的趙懸還清晰地記得那蘑菇的模樣,在這陰雨連綿的日子裡,不适合撿柴,不适合種地,唯獨适合采蘑菇。
——自從路安那次生病,她迫不得已獨自出來幹活之後,獨自出行就變得愈加自然起來。
大疾病之時,她父母雙亡,一蹶不振的她一直有路安照顧着,他們颠沛流浪很久,然後住進了終年散發着惡臭味的營地,乃至路安由她任性地離開營地,再次出來流浪……這幾年間她好似行屍走肉一樣,從未想過明日要怎樣過。
她滿心滿腦子都想着自己哪日會和父母那樣染病死去。
而在這個春天裡,在這個早就被人抛棄的村子裡,她似乎越來越多的思考着明日要吃什麼、要做什麼。甚至她會思考到來年:茶葉需要多采些這樣可以喝一年,筍幹需要多曬些以供冬天煮湯喝,連稻子都要多種些,以防來年天災歉收。
她開始回憶起自己童年在鄉村的一切細微場景。
菇多采些,烘幹了也可以留着以後吃。南方山嶺中的冬天雖然不像北方那樣嚴寒,但可以吃的東西依舊不多,在冬天生長在蔬菜不多,水果肯定也沒有,因此在春夏季節多多準備一些幹貨是很有必要的。
在去太平鎮前,她和路安已經去過了稻田邊上的那片毛竹林,将筍子都砍了回來。筍裝了滿滿一車,去掉筍衣後可以留下三四成,隻不過這幾天沒有太陽,不能曬筍幹,現在便一直放在廳子的一角。
鮮筍隻要不剝去筍衣不砍去根,可以在陰涼的地方放一段日子的。
趙懸打算多采一些菇回來,量大的話用炭和那些筍一起烘成幹。
村子周邊除去田地就都是林子,雜木林、杉樹林、竹林皆有。他們的房子位于村子上方邊緣,一條溪水流經而過,上段是水車與洗衣台,下段被住在這裡的農人分流,引渠流進水田中,因為從家到田裡不到幾分鐘的路程,趙懸的莊稼就都住在了這裡,而村下頭便是曬谷場與井水,再過去也有稀稀拉拉的幾畝水田,連着幾汪水塘,隻是路途相比較于上村頭的田更遠,因此她與路安便沒有去搭理那裡,如今那邊的春草已經長到了半人高,水塘中也布滿了水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