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落,拍賣會結束,賓客們陸續離開帶着天棚的院落,在範府下人的指引下,前往采薇院賞花品茗。
謝汐樓趁機返回春意濃歇息的院落。
姑娘們正梳妝打扮整理妝容,談笑間聊的都是剛剛的拍賣會。虞三娘坐在檐下,悉心擦着手中琵琶,看到謝汐樓歸來,笑着招呼:“可得到你想要的物件?”
她的神色如常,不像是被人放了鴿子,倒像是一直在院中未曾離開。
謝汐樓搖頭:“沒有我要的藥。剛剛沒看到三娘,三娘怎麼不随大家一起去瞧熱鬧?”
“許久沒彈琴,手有些生了,留在院中練習。”虞三娘将琵琶遞給一旁侍候的姑娘,“你要尋什麼藥?不如告訴我,我也可以幫你打聽打聽。”
這倒是個好主意。
“我要尋赤雪蓮,這味藥材長在雪山頂,通體赤紅,觸手溫熱,百年不涼。我還要在益州呆些時日,若三娘能打聽到,我給三娘當牛做馬!”
這本是句玩笑話,一旁的姑娘們咯咯笑起來,與謝汐樓最為相熟的海棠笑道:“也不用當牛做馬,現在正好需要你幫個忙。”
“海棠姐請說。”
海棠道:“三娘彈琵琶規矩大,會搭配不同的美酒。今日三娘會彈兩首曲子,第一首和最後一首,分别搭配梨花春和青梅酒,這酒需要樓裡的姑娘為客人斟。本來今日來的人也夠,但剛剛範伯派人來說,客人比原定的要多,斟酒的人需要加一個。剛剛我們還在說從哪找人,恰好你回來了。”
“這可太簡單了,包在我身上!”
謝汐樓換了衣裳,随春意濃的姐妹們向采薇軒走。
一行人着竹綠色上衣,搭白色齊胸襦裙,配山茶紅披帛,額間點桃花樣花钿,唇脂顔色豔麗,所到之處輕易抓住衆人目光。
謝汐樓許久沒穿這麼繁瑣的衣裙,加之腦海中全是剛剛的夢境,一不小心踩到裙擺向前歪去。
虞三娘走在她的前方,眼疾手快用胳膊撐住她的身體,謝汐樓沒控制好力道,嘴唇擦過她的衣袖,蹭上淡淡唇脂顔色。
宴會馬上開始,現在折回去換衣服已然來不及。謝汐樓不免自責:“都怪我。”
虞三娘笑道:“不妨事,這麼淺的痕迹,不湊近看不清的。”她輕拍謝汐樓的手背,安撫之意明顯,“走吧。”
園子裡放滿高低錯落的盆景,中央羅漢松精緻而威武,别具一格,引得衆人駐足。
陸回站在盆景旁,左右兩邊陪着範統和刺史姜曲,二人一唱一和介紹盆景介紹益州,隻覺聒噪煩悶。
他這次前來,一是為拍得那顆千年靈參為太皇太後慶壽,二是春意濃是他的産業,許久沒來益州,這次借機視察一番。
堂木跟在陸回身後,警惕四周人群,瞥見人群中低着頭的謝汐樓時呼吸一窒,拍拍紙鎮的胳膊,示意他向那邊看去。
紙鎮也呆住,喃喃道:“謝姑娘這麼缺錢嗎?什麼活兒都接,一會兒問問三娘付她多少錢。”
堂木不以為然:“肯定不少,白鹿寺賺了咱們殿下百兩黃金,三娘至少付她五十兩吧?”
“五十兩黃金何必找她?三娘還不如找我,我也可以女扮男裝。”
“……你倒貼五十兩還差不多。”
二人的低語驚動前方的陸回,他垂着眼睫,将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摘了又帶上,帶上又摘下,腦海中閃過那張蒼白秀氣的臉。
她有娘胎裡帶來的痼疾,羸弱到一眼就能看到與健康人的不同。
到底是什麼病呢?可找過名醫?她這次來是尋藥材的麼?
這麼想着,心中煩悶散去幾分,到樂聲響起時,臉上竟出現笑意。
今日宴席别出心裁,虞三娘于廳中彈奏第一曲,曲落前,賓客須入座,再由春意濃的姑娘們斟上開席酒。
堂中椅子上,虞三娘抱着琵琶端坐着,臉上圍着面紗,面紗上墜着大小不一的珍珠。她微微轉頭,環顧四周,珍珠随動作晃動,見春意濃的姑娘們端着酒立于角落,已然準備就緒,抿着嘴唇撥出第一個音。
琵琶聲清脆悅耳,初時如琉璃珠子落在地上,聲歇再起,如刀尖争鳴,逐漸有了肅殺之氣。
斟酒的伶人面面相觑,不知虞三娘為何突然換了表演的曲子,謝汐樓不知發生了什麼,輕聲詢問:“怎麼了?”
海棠壓低聲音:“三娘不知為何突然換了曲子。”
“三娘是琵琶大家,或許有她的用意吧。”
謝汐樓捧着酒壺繼續幹活,到面前時發現面前人有些面熟,是那日船上站在陸回身邊的人。
周相次子,周文耀。
今日他陪着嶽丈赴宴,坐在姜刺史姜曲下首,神态奇怪。他緊盯着場中的虞三娘,眉頭緊鎖,面上沒有絲毫笑意,就連坐在身邊人與他說話,都沒能第一時間聽到。
謝汐樓倒完酒後屈身離開,虞三娘的第一曲也到了尾聲。宴席氣氛高漲,賓客飲酒作樂,又有美人相伴,好不熱鬧。
謝汐樓随春意濃衆姐妹從後門離開,到門口時回頭瞟了一眼,發現剛剛還在座位上的周文耀起身離開,向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