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經過随着謝汐樓的講述水落石出,不大的房間中落針可聞,就連一直吵吵嚷嚷的馮氏都罕見地保持緘默,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衆人消化着剛剛聽到的故事,有人不相信,有人理解不了,有人正在絞盡腦汁搜尋其中的薄弱點,想要将一切翻盤。
成松依舊有許多疑惑:“當晚穆元曾被目擊離開房間,在寺中散步,現在想來,如果兇手不是他,他或許是看到了兇手的樣貌……隻是他為何不說出真相,偏要說自己是兇手,将一切攬在自己頭上呢?按照我朝律法,殺人者償命啊!”
“或許……他認識兇手也說不定呢。”謝汐樓輕聲道。
她望向跪在地上的雲空,那人雙手攥拳,低垂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是他最後一次機會,将無辜之人從案件中徹底摘出。如果他依舊不肯承認事實的真相,她便也隻能将一切如實呈現在衆人面前。
她不知道還能給雲空多久時間,供他将一切想清楚,她隻覺得時間很快,快到她幾乎要懷疑兇手或許真的不是他而是穆元時,雲空終于開口。
“人确實是我殺的,至于那位叫穆元的施主——大抵是個誤會吧。”雲空佝偻着身軀,如古稀老翁,他扶着地面,勉強撐住身體,嗓音沙啞,“謝施主說的,大抵沒錯,剩下的,讓我來補充吧。”
“兩個月前,我在山間發現了趙姑娘的屍體。這幾年,我見過各式各樣的死人,大部分都是被淩辱折磨至死的,但沒有一具可與趙姑娘相比。我發現她時,她的四肢詭異擺放,頭顱凹陷了半面,衣不蔽體,身上密密麻麻全是傷痕……
“那天的月亮很圓,很亮,她就那麼睜着一雙眼,盯着天上的月亮,像是還活着一樣……最初我并沒有将她埋葬,隻是将她的屍體妥善安放在山洞,而後返回寺中與師父商讨此事。我想要報官,想要讓賈寬罪有應得,師父卻不同意。他說,東吉寺的生意見不得光,為了這一人将官府引來,得不償失。他還說,賈家雖是商賈人家,門第不高,但靠着幾門向上的姻親,輕易不要招惹。
“我知道他說的都對,但就是有那麼一瞬間,我不想屈服。我早就沒有良心了,但那時我真恨自己,為何成了這樣的一個人。
“絕望與盛怒之下,我将師父軟禁,掌控了整個東吉寺,我以為從那時起,我可以将一切改變,去發現我隻是一個小小的齒輪,身不由己。之後,我準備為趙姑娘報仇,這是才直到,賈寬一早便已離開,我沒有太擔心,我以為用不了太久,他會再來,如過往的幾年一樣,沒想到這人如此腦中,這一等就是兩個月。
“前幾日,我在東吉寺見到了賈寬,尋了個借口,将他引到了白鹿寺。東吉寺中守衛森嚴,秘密太多,我雖是掌事者,卻并不能事事如我意。反觀白鹿寺,我自小在那裡長大,對那裡更為熟悉。況且,我也不想為他這麼個人渣惹上官司,白鹿寺是最合适下手的地方,不會與我扯上關系。”
雲空說得輕巧,謝汐樓卻眉頭緊縮,打斷了他:“白鹿寺救你教養你,你便是這麼回報的?”
雲空沉默片刻,緩緩開口:“可是我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那天夜裡,我來到白鹿寺與賈寬接頭。你剛剛說的都對,隻有一點與事實不太一樣。我繞到賈寬住處後,躍下了房頂,帶着竹竿從屋門入内,将天窗打開。而後才重回屋頂,将繩索綁好,将賈寬拉到屋頂,再尋了機會将其推下。
“賈寬沒了氣兒後,我原本想着下去收好竹竿,沒想到碰到了外出歸來的穆元……我原以為他會報官,但他閉口不言,還将所有的事攬到了自己的頭上,壞了我的好事。”
雲空咬牙切齒,并不承穆元的情,仿佛他的所作所為,為他帶來了無窮無盡的麻煩:“我并不認識他,更不知他為何要這麼做。”
雲空說得真情實意,讓衆人辨不出真假。成松擰眉,拿起穆元的筆錄重新翻看。
将穆元帶回衙門後,他一口咬定賈寬是他所殺,卻說不清楚具體殺人的方法。成松曾嘗試将所有疑點逐條追問,但他的回答每次都不盡相同,有時被追問得狠了,便推脫說案發時太過緊張,已經全部忘了。
誰殺了人,會忘記殺人手法?成松心底是不信他殺了人的,但苦于沒有其他的嫌疑人,而穆元又恰巧有殺人動機。
成松将案卷推到一旁,吩咐一旁的衙役:“傳穆元。”
穆元被帶到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跪在屋子正中央的雲空,他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将讀書人的禮和雅徹底丢掉腦後,沖着成松的方向哀求:“大人,賈寬真的是我殺的,你放了其他人吧。”
成松還未說話,一旁的雲空卻笑了起來:“施主,貧僧與你素昧平生,為何要替貧僧頂罪?貧僧剛剛已将案發經過詳細說與衆人聽,足可證明貧僧才是兇手。一人做事一人當,施主,莫要再說了。”
争搶生存希望的人多,争着去送命的人少。穆元急得額角汗水淋漓,還想要說什麼,被雲空打斷。
“施主,那日謝施主曾告訴我,你曾有個弟弟,年幼時不慎走失。她說你我二人生得有幾分相像,貧僧偏巧又沒了父母,在寺廟中長大,說不定真是兄弟……施主,你莫不是真的以為,貧僧便是你的弟弟吧?”雲空笑着搖頭,帶着幾分出家人的出塵感,“年齡對不上的。施主的弟弟七八歲走丢,但貧僧被師父發現時,不過三四歲,後來入了白鹿寺,到三年前才離開。施主,貧僧斷不可能是你要找的人。”
穆元呆在原地,傻傻愣愣,思緒一片空白。等到回過神來,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謝汐樓,一絲一縷全是哀求。
謝汐樓想裝作看不見,在心底惱恨雲空将此事一股腦蓋在她頭上。
她什麼時候同雲空說過這話了?若不是成松将案情告知她,這種幾年前的隐蔽家私,她怎麼可能知道?不愧是幹壞事的和尚,假話信手拈來,摻雜着幾分真話,專門哄騙穆元這種小傻子。
“是,你出事後,我曾見過成大人,成大人将你的一些往事告訴了我。前幾日我住在東吉寺,與雲空大師相談甚歡,酒後多言,不甚将此事說了出去,還望穆元兄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