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時分,蔣府新來的守門小厮坐在門檻邊正和瞌睡蟲做着每日的定時鬥争,一輛馬車的叮叮咚咚直接趕走了小厮的睡意,少夫人郭氏扶着丫鬟石榴的手從車上緩緩走了下來。郭氏體态柔弱嬌媚,一雙眼更是春水朦胧,隻要眼眸一擡,定能讓人春心蕩漾,看得小厮愣了眼。石榴假意咳嗽了兩聲,小厮才意識到失了分寸,忙低頭紅着臉給側身開了大門,自然就不會察覺到少夫人眼裡滿滿的不悅。倘若細看,小厮定能發現她今日兩頰微紅,還帶有淺淺的手印。心知為何的石榴不敢支聲,遣退了所有的仆人,小心地伺候着郭氏徑直地回了内院,為她擰了帕子敷臉。
冰涼的濕帕貼在臉上,火辣辣的感覺消散了不少,想起先前的一幕,剛平息的情緒再次被牽動。郭氏把手帕往銅盆一扔,濺起的水花打了石榴一身的濕。石榴顧不自身身濕,忙放好銅盆轉身就為郭氏端來了熱茶,好讓她能歇歇氣。蔣老大沒有娶親,蔣柏孺的生母并不在京中,郭氏在府上的行動向來自由。早上蔣柏孺前腳剛出門打理生意,郭氏以逛街為借口帶着石榴一同回了娘家。在郭府等待她的并不是家人的歡迎,而是郭夫人的迎面一巴掌,因為她的無能。
郭府的主人是宮苑總監,朝中人皆知郭總監有兩顆善心,一顆喜歡收養孤女的心,另外一顆則喜歡往各府送養女,養孫女的心,為他那些孤苦的女孩尋得良緣,郭氏就是她們其中一個。郭府的孫小姐永遠不僅僅她一個,隻要樣貌上乘,機會合适,一起長大的小姐妹随時都能成為下一個郭府孫小姐,石榴若不是因為長相一般,也會有此等機會。郭夫人是個離宮的老宮女,是郭總監專門找回來看管她們。身為一枚被送進蔣府的禮物與棋子,郭氏不管是哪一層面都讓從小教養她的郭夫人非常的不滿意。她不得蔣柏孺的歡心,夫妻之間僅有相敬如賓的體面,沒辦法幫助晉王控制蔣家。前幾日提供的關于闫楚禛可能藏匿晉王妃的消息又讓晉王派出的人撲了空。
為什麼同為孤女,淩挽馥得到的是落華夫人的疼愛,一帆風順的人生,而她則不得不苟延在一個閹人的眼皮底下做牛做馬,被人指指點點。
“會不會是夫人你看錯了?那晉王妃和闫夫人向來沒有交集,闫大人又是端王那邊的人,晉王妃哪怕逃出來,又怎麼會向一個敵人求救?”
真的是這樣嗎?搜捕的官兵沒找到人,城裡又沒有找到其他的可疑線索,晉王妃難道并沒有回來京中,還在雷恩寺附近?,郭氏回來的路上也在反複思考着這些問題的可能性。畢竟那日她尾随着蔣柏孺到了鳳宜閣後門,不過也是在淩挽馥進去時候透過門縫瞧見的異樣。但是郭氏異常肯定,那個在淩挽馥後下了馬車匆匆進了門的身影肯定是一個孕婦,如果不是晉王妃,那麼跟随着淩挽馥的馬車從雷恩寺回來的這個懷有身孕的女子又會是誰呢?
郭氏百般不解,紛雜的線索沖擊得她腦袋生疼。此時外間的下人來報,蔣柏孺回來了。聽聞丈夫回來了,郭氏心中一喜,收起那些不該有的情緒,又讓石榴重新梳妝才出了門迎接。
郭氏和蔣柏孺成親後,就搬到了蔣府新建的小院落,兩處建築後門僅僅相隔不到十步,方便兩邊主人随時走動,又各自獨立。明面上蔣柏孺體貼她,擔心她在蔣府過得不習慣,實際上是蔣柏孺并不喜歡她接觸太多蔣家的事情。
“寶茹快回來了,我看要不收拾一下,也讓她過來我們這邊住幾天?”即便心知蔣柏孺的防備,郭氏還是依舊抱着萬分的熱忱。她之所以會成為蔣柏孺的妻子,除了有郭總監的布局,還有她的一份自願。主動請纓裡頭藏着她對蔣柏孺的一份仰慕之情。她甘之如饴地為蔣柏孺打理院子,操持家務事,将蔣老大視為公爹般侍奉,甚至讨好不喜歡她的蔣寶茹,為的就是在未來的某天,他的眼裡哪怕能有一絲的角落将她放進去。
“不用,她還是回來後應該還是和伯父一起住,而且她什麼時候回來,還沒有個準神。”
“那明日夫君可曾有空,闫夫人不是快出月子了嗎,我想去挑幾樣禮物給小少爺當滿月禮。”郭氏又換了個話題。
談起淩挽馥,蔣柏孺有了那麼一時的遲疑,半刻才低聲一句,“禮物,寶茹和伯父會準備,你随意就好了,她不缺。”礙于郭氏背後的郭總監和晉王,蔣柏孺打心裡不願意她和淩挽馥接觸過多。郭氏的熱情再次被蔣柏孺三兩句結束,一時間夫妻兩人陷入了沉默。蔣柏孺實在找不到話題破解僵局,隻能舊技重施,找了生意上的事情為借口躲回了書房。
精心布置的廳室因為蔣柏孺的離開再次留下郭氏一人在那安靜地坐着。郭氏拽着衣裙,不習慣流淚的她隻能任由那份哀傷在心海深處咆哮。那道巷子,原來隔開的并不是兩座院落,而是他與她的距離。他心中有一道門,她熱切地在門外盼望着找到打開的鑰匙,而他卻在裡面緊緊上鎖,為了一個永遠不屬于他的幻想。
洗三的時候從簡,滿月那天闫老太太怎麼也要認真操辦,為闫懷澤的誕生熱鬧慶祝一番。夫妻二人不想掃了老太太的興,隻是在收禮時多叮囑下人要留意些,不該收的一律全部婉拒。
孩子滿月,女子是要抱着外孫回娘家探望,娘家還要給新外孫準備新衣服搖籃等等用品。芸娘在此之前跟淩挽馥談好了,闫懷澤滿月那天淩挽馥必然很忙碌,就沒必要再折騰來回跑動,要是想回鳳宜閣,什麼時候都可以。後者芸娘可是下足了幹勁,帶着鳳宜閣上下最好繡工的姑娘們連夜趕工,終于趕在滿月禮那天和羅伍一起帶着足足兩大箱子的孩童衣物登門賀喜了。
“這也太多了吧。”箱子裡的衣物布料柔軟,針腳細密,刺繡活潑可愛,顔色柔和,看着就讓人歡喜。淩挽馥約莫地看了一眼,估計都得用到兒子兩歲了。
“不多不多,小孩子長得快,多幾件衣物是正常。”說話間,宣王妃抱着闫懷澤和闫老太太一同進來了。宣王妃夫婦是專程趕回來喝闫懷澤的滿月酒,早早就過來了。宣王妃抱着眼珠子骨碌轉的闫懷澤一個勁地誇個不停,說他和小時候的闫楚禛如一個印模印出來的一樣,絲毫沒有因為芸娘在而感到不悅。
“世子也年紀不小的,可有相中的人家?”闫府和宣王府自闫閣老那一輩開始就交情深厚,撇開地位,闫老太太心裡也将宵元錦視為孫輩一般疼愛。
“哎,别說那個逆子了。老太太你也知道的,從小就是個混世魔王,名聲都臭了,京中哪裡有小姐願意瞧上他。”說起兒子,宣王妃也是無奈。為了躲開權力的紛争,宣王爺夫妻對宵元錦采取了放養,求一個安康。殊不知宵元錦是天性如此,還是夫妻二人放手太多,宵元錦安心理得地換來了一個遊手好閑的名聲。到了适婚年齡,她想給宵元錦謀個婚事,媒人一聽是宣王府的世子就立刻求饒。宣王妃也不想來個強扭的瓜,用聖上賜婚求得兒媳,前後不得之下,隻能安慰自己順其自然。想來闫家都四代同堂了,宣王府連世子夫人的影子都沒有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