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靓霓的事情成了闫府的一道傷疤,自那日她被流放開始,闫老太太就不肯見闫楚禛夫妻。孫輩相殘,長孫間接導緻了孫女的流放,心中再是豁達的老人都無法接受。闫達曾向老太太表示,闫靓霓的事情不能直接歸罪于闫楚禛,但是老太太不能輕易對闫楚禛說原諒,哪怕闫達内心深處真的如言語一般不怪罪闫楚禛,她也不能寒了兒子的心。
南松院,闫達剛從老太太房裡出來,就看到了闫楚禛站在那。老太太心裡不舒服,不願意見到夫妻倆,但并不代表他們身為晚輩的能少了禮數。隻要時間允許,闫楚禛都會陪着妻子一起過來晨昏定請。幾乎所有的時間,他們都會被拒之門外。今日淩挽馥身子不适,難得隻有闫楚禛一個人候在門口。
闫達拍了拍闫楚禛的肩膀,指了指外間,示意兩人一起回去。叔侄倆能單獨并肩地走在一起,這樣的機會可謂少之又少。闫達想起了已逝去的兄長,那時闫閣老還在,闫楚禛剛出生不久,天氣也如今日般晴朗。小小的嬰兒會縮在兄長的懷裡,一雙眼睛在父親和叔父之間來回骨碌碌地轉着,不哭不鬧,似乎在以他的方式參與着兩位大人的對話。有時候闫達會抽出手來逗逗他,闫楚禛還會對着他撒嬌要抱抱。沒想到,仿佛一夜之間,那個小嬰兒已經長大成人,有其父之風,或者說更勝其父。
“母親那邊不必過于擔心,你也知道,她不是不講道理之人,不過是一時沒轉過彎。等過一陣子,氣消了,就會好了。”闫達率先開口,打破了兩人的僵局。英國公參與廢太子謀逆,女兒作為家眷受到連罪那是必然。他才幹并不優越,并不代表他不懂事理。至于後面的事情,不管是意外還是人為,都不能怪罪到闫楚禛頭上,不過是造化弄人,天意如此。母親冷漠侄子,一來是生氣,二來主要還是顧及他的感受。
“她生我氣也是應該的。叔父,對不住。”闫楚禛後退一步,跪下來給闫達行了磕頭之禮。比起闫達失去女兒的痛,口頭的三個字不論說多少次,做多少的事情,都難以彌補。
闫達扶起闫楚禛,搖搖頭,歎聲道:“不是你的錯,靓霓選擇的,不必過于自責,你不過是做了該做的事。”
“嬸娘情況可好些了?”
“還是那樣。”闫達再次遙遙頭。女兒出事對妻子的打擊可謂身甚重。妻子整日處于情緒低迷狀态,沒人的時候便會單獨坐女兒房間自言自語。見到外人的時候,便會哭喊不停,叫着還她女兒,唯有小兒子出現時候,她情緒方能平穩些。大夫過來診治過,說那是心病,悲傷過度,以至于損傷了神志,一時半會是好不了。沉重的氣氛讓兩人又陷入了沉默,闫達不忍浪費這難得的好時光,轉換了話題,聊起了淩挽馥。
“除了喜歡吐,嗜睡,沒什麼。”談及妻子,闫楚禛難以掩飾的愉悅之情便難以掩蓋。淩挽馥有喜了,已有一個多月。他在血泊裡厮殺,妻子便帶着小驚喜守着家門等候着他的歸來。那日他聽聞消息時,半天都沒反應過來,意想不到的禮物,也是最好的恩賜。要不是因為這個,估計祖母連南松院的一塊磚都不給他站。本來今日妻子也要和自己一同過來,不過昨夜她妊娠反應劇烈,闫楚禛不忍她早起勞累,便讓她留在宿石居多睡一回。
闫楚禛幼年失雙親一直養在南松院,本身性格也是個沉着老成之人。闫達今日是難得在他臉上看見不一樣的神色,忍俊不住的竊喜,時而又忽閃而過對妻子的擔憂,原來初為人父的是這般。更為難得的是,闫達有機會能以長輩之姿送他幾句人生指導:“好好待她。”簡單明了,闫家男子向來都不喜長篇大論,隻要稍微點撥便可明了。做一位好丈夫,然後是一位好父親,少一份罪與怨。
身為一名有喜的夫人,淩挽馥無疑是最不矯情,也是最不配合的一位。嘔吐厲害的時候,她便躺下,情況好轉了,就自行爬了起來跑到了玲珑閣。案桌前是她讓羅伍找回來地圖和書冊,淩挽馥身穿墨綠色紗裙,手挽淡橘色披帛正和柳紅聊着天。柳紅一身素白,頭簪白花,毫無胭脂點綴的臉上帶着點點的哀傷。身受重傷的牡丹最終無法痊愈,在妹妹的守護下離開了人世。淩挽馥輕撥算盤,青蔥的手指靈活地敲打出一連串的數字,随後拿起筆在一賬本上圈出了一個符号。
“少夫人果然厲害,婢子找了半天都敲瞧不出來。少夫人一眼就看到了。”
“無妨,你不過是剛學,不熟悉也是自然。往後多學多看就好了。”
“隻是恐怕會耽誤少夫人的營生。”
“不怕,不過就是一個小茶館,供過路之人歇息,談不上什麼大生意,你大可不必有太多的壓力。你多到珍寶齋轉一轉,跟着掌櫃多看看,不懂就多問幾句,隻要有心,便可能領悟一二。”他們答應過牡丹,要保住柳紅,讓她離開京城。淩挽馥想在荊州開個茶館,讓柳紅過去打理。柳紅在鳳宜閣就以沖得一壺好茶湯出名,平日又擅擺弄些特色小茶點,最是适合,讓她跟着學看賬做生意,也能派遣失去長姐帶來的傷痛。
兩人說了一陣,門外便傳來了動靜,想是闫楚禛回來了。淩挽馥擺擺手,讓紅柳先回去。纖手擡起,露出了手腕上的碧玉手镯,随着主人的動作再日光中透着瑩潤的光澤。她膚若凝脂,更勝皓雪,手腕纖細,最是合适佩戴玉石。手镯便是闫楚禛用從宵元錦那得來的玉塊親手打磨出來的生辰禮,淩挽馥從不離手。要不是此時玉镯的主人在那忙上忙下,闫楚禛會更加滿意。
“馥兒果然是事務繁忙。”有一個比自己更加忙碌的妻子,闫楚禛不得不說一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淩挽馥循着闫楚禛的眼光所至,來到了另外一個案桌上,那是為她準備的小米雞肉湯,是闫楚禛讓廚房給淩挽馥特意準備的,對她身子好。可是女主人好像總是錯誤以為隻有半碗,剩下沒來得及吃的那另外一半放在碗裡,已經涼了。淩挽馥識趣地放下手中的筆,堆起滿臉的笑迎了了過去,順便挪向了案桌。
“你還準備吃?”闫楚禛比她出手更快,一把按住吃食。東西都涼了,她居然還想拿起來吃。讓下人重新把粥拿去廚房熱了送上了,并用手摸着瓷碗測過溫度合适,闫楚禛才将碗遞給淩挽馥。
矯情,不過才剛剛懷上,她自己都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他何須如此緊張。淩挽馥撇撇嘴,不管心中如何想,有闫楚禛在,她可不敢絲毫甩賴,認真喝了起來。無奈早膳時間已經過,她此時也沒多大胃口了。喝上幾口,就發現喝不下去了,端着碗猶豫着怎麼放下才好。
世間女子多注重身材樣貌,在鳳宜閣長大的淩挽馥耳濡目染之下,向來養成控吃食纖體的習慣,本身就吃得不多妊娠嘔吐讓她吃得更加少了。闫楚禛今日是鐵了心,對她那點小心思存心裝作沒看見,等淩挽馥又多塞了幾口,眼瞧實在吃不了,才伸手大方接過她手中的碗,“不能怪我,大夫說了,你要盡可能多吃點。”
“準備得怎麼樣?”闫楚禛拿起案桌上的地圖還有羅伍搜集回來的當地店鋪的設計圖紙,端詳了起來。她要選擇荊州開店鋪,他是知道的。荊州地處邊遠,自古便是商貿不繁茂之地,甚少會有京中商人選擇此開店。以茶館作為首次嘗試的對象,一來是出于成本考慮,二來是茶館接待的是來往的過路之人,接觸人範圍廣,最适合打探消息。闫靓霓等人被流放之地正是荊州,闫家派人打探闫靓霓的消息都無果而終,淩挽馥将茶館設在荊州,為的就是能做長時間尋人的準備。
“難為你了。”闫楚禛摟過淩挽馥,心中是萬般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