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累又髒的闫楚禛一踏入門就被淩挽馥扔進去木桶,水霧萦繞,皂角幹爽的味道驅逐身上的腥臭味。闫楚禛輕呼一口氣,舒服地沉入熱水之中,閉上了雙眼。在外間等了好久都不見人出來的淩挽馥推門進去時,看到人已經沉沉睡去,叫都叫不醒。沒辦法之下,淩挽馥隻能讓阿豎進來幫着把人扛回去房裡。半夜醒來時,衣服已經換上了就寝時的裡衣,身上的傷已經被處理過。周圍是熟悉的淡淡香氣,落眼之處是趴在床邊的女子,長發柔順地散落,搭在圓潤的肩膀上。許是手臂長時間壓着不舒服,淩挽馥換了一個睡姿繼續睡。
躺回床上不就可以睡得舒服了嗎,怕是覺得動作太大,吵醒他吧。闫楚禛疼愛地揉了揉她的長發,彎腰将人輕輕帶入懷裡,重新躺回了床上。契合的角度,貼近靈魂深處的依靠,緊密相依。
這一覺睡得比他前往九空山拯救太子妃回來時還要長,醒來後已經不知是多少天後的白日。習慣性地尋找身邊空餘位置的主人,剛越過屏風,便看見她端着熱騰騰的肉粥走了過來,看來,他是被餓醒了。
“睡醒了?起來喝點粥。你現在的身體還是清淡進食為上,等過兩天,就可以會恢複日常。”
妻子的命令,不得不從。闫楚禛聽話地洗漱完畢,便接過勺子認真地喝了起來。最普通不過的雞絲肉粥,配上一碟鹹菜。闫楚禛一勺一勺地品味着,看着妻子在身邊從容自如地安排着府上的事情。人間的氣息,活着真好。
惬意的時光總是短暫而奢侈,稍作休整,他不得不又換回朝服,回到那殺人不見血的朝堂。那裡還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闫大人去處理,不情願地被淩挽馥送至大門,看了一眼旁邊的圍牆,深淺不一的牆體顔色,新修的痕迹。
“是靓霓?”
淩挽馥點了點頭,他果然還是留意到了。那日闫靓霓硬闖闫府,發誓要找到闫老太太等人,抓到人質回去。人找不到,闫府的護衛奮力保護,闫靓霓見目标無法實現,便怒氣上來,橫生一計,讓人在闫府外圍放起了火,想借此威脅逼迫淩挽馥順從。火最終是撲滅,沒有釀成大禍,卻燒毀了一段圍牆。淩挽馥不想闫楚禛看到,在他睡下之時連夜讓人修繕牆體。然新補的牆灰顔色終究還是和原有的有所差異。牆體如此,人心更是如此。因所求選擇不同的道,站在了彼此的對立面,哪怕身體裡流淌着依舊是相同的血脈,揮刀之下,殺紅的眼睛早已無法看到昔日的情誼。
“她現在在哪裡?”英國公府是這次逼宮的主謀,長公子等一幹人等參與人員已經被扣押,國公府也被包圍。身為兄長,他還是心存僥幸,希望闫靓霓突然醒悟。
“回了英國公府,她自願的。”還有闫靓霓的話,淩挽馥就并不打算告訴闫楚禛。闫靓霓不聽勸告執意要帶着人回去,臨走前,她說,這個家讓她感到厭惡,惡心,她要追随着長公子,甯願進牢獄也不願意留在闫府。她說,身為闫府的女兒,她感到傷心可恥。充滿怨恨之意的言語,會如同刀劍一般,在人心上不斷拉扯出永不愈合的傷口。已經是滿身傷口的他實在不适宜再徒增傷悲。
淩挽馥沒有細說,闫楚禛都可以猜測出闫靓霓肯定會說出的話會有多難聽。闫楚禛點了點頭,他知道了,說道:“我約莫要忙上好一段時間,還得繼續辛苦你。至于二叔和二嬸那,等我回來。我來處理。”那畢竟是闫達和林氏的女兒,這個罪是他欠下的,就由他去償還。
自闫楚禛重回朝堂那日起,朝廷就開始了對廢太子叛變一案的清算。大量的證據被搜索出來呈遞于朝廷,越來越多的官員受到牽連,被彈劾,抓捕扣押進刑部。由于每日遞交到刑部的人員激增速度過快,刑部大牢早已是人滿為患,刑部尚書不得不上奏請求另行建造牢獄,以便他們能繼續關押日益增加的犯人。奏折被送至金銮殿,然刑部尚書遲遲都得不到回應,和現階段大部分的奏折一樣,朝中大臣隻有奏請的環節,卻總是遲遲等不到能寫下朱批的那個人。
崇光帝自那日在白玉欄杆下摔了下來後,受到了輕微的傷和驚吓,以修養為名,一直留在後宮,已經多日未曾踏入禦書房去批閱呈遞過來的奏折,更不用說早朝。大虞朝堂再次面臨群龍無首。有大臣提出要讓晉王出來暫時代為監國。主意甚好,隻是晉王的傷比崇光帝還要嚴重,現今還在府上卧床不起。想推舉大臣聯合輔政,左右觀察後發現合适的人幾乎沒有。陸相身為晉王的舅舅,淑貴妃的兄長。主持協助解決朝廷急事是可以,可做定奪之事,行朱批之權,于禮不和,聖上也不會同意。就在此時,朝臣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另外一個少數有封号的皇子,端王宵元玊。有血脈不容置疑的皇子代為監國,位高權重的大臣輔助,更為重要的是此法子更加迎合聖上的喜好。多日來因為君王缺席停滞的朝廷得以重新運行,盡快處理關于廢太子叛變一案的清理審判被提上了首要位置。端王命三司組織會審,盡快梳理案件的整體情況,并且對于其中犯人所參與的角色都要調查清楚。關于刑部整理出來的名單上的犯人如何量刑的問題,端王和陸相有了不同的見解。陸相建議斬草除根,認為謀逆之罪動搖國家的根本,應予重罰,一幹人等應當全部處死,以儆效尤。而端王堅持主要懲戒主謀和其他關鍵人員,恢複朝堂秩序為重,不适宜此時擴大仇恨,判刑時應當以罪量刑,不适宜草率定罪,加重刑罰,以免造成二次的傷害。
兩方的觀點各有各的道理,經過多輪的朝堂辯論都無法得出一緻的處理方法。六部中因為多官員被質疑參與了叛變,大多均已關押在牢等候審判,也影響了六部的正常運行。為能盡快解決關于如何量刑的争論,端王決定帶着臣子的奏折親自跑一趟,他們現在急需要崇光帝的一個答複,關于宵元鎏等人的生死。
當端王從滿月樓出來,他感到了來自内心深處的嘲諷。這個人置國家、百姓苦難,甚至兒女性命都不管不顧的,隻會躺在後宮獨自享樂的人,竟然是他們仰賴的天。他想起了當年北疆戰場上的畫面,那些冒雪前行,手舉着武器,口喊着他父王的口号的戰士,那些埋骨他鄉的生命,為了這樣的一個信仰,不值得。
崇光帝選擇了折中,在其養傷期間,國事由端王代勞,同意奏折中闫楚禛的建議,暫時停止對嫌疑人員大範圍的追捕,在清理的同時,盡快恢複朝廷的正常運行。至于對于參與謀逆者應該如何處置,是全部斬殺,還是分罪量刑,崇光帝也在猶豫了,給出的答案是再議。模棱兩可的答案,至少已經是不錯的結果,可以一定程度上壓制某些人利用叛變大做文章,惡意報複,清理朝堂勢力,對穩定局面是大有好處的。
有了崇光帝的同意,吏部便可放開手腳去處理人手短缺的問題。闫楚禛向端王遞交了一份可以暫時采用的閑散官的名字。散官會以代理輔助的角色進入六部,先根據每個人不同的特點安排成為原剩餘的六部官員的助手,剩餘的再安排到其他人手不足的部門去幫忙。等叛變案件的最後審查結果出來後,根據被捕官員論罪情況,再決定散官的二次分配問題。與此同時,闫楚禛上奏建議對現有的部分官員的職責進行調整,進一步精簡辦事的流程,減少無意義的人員的浪費。有機會獲得提拔的散官即便工作經驗不足,但是他們珍惜難得的機會,幹起活來比那些在其位,不謀其職空口拿俸祿的人來說,更加努力,六部的運行效率不減反增。朝堂的秩序得以再次恢複,因廢太子謀逆引起的混亂得以在最短時間内受到了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