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稱骁勇善戰者，鬥戰勝佛，心魔一出親疏不分。号稱悲天憫人者，旃檀功德佛，為報私仇手刃仇人，沾染一身血腥味。更不提那兩位貪嘴誤事，頭腦簡單之輩。”
“佛者尚如此，平民百姓又如何呢？”
清徳出現在衆人面前，他變得很瘦很瘦，像是白骨精的骨頭包了層吹彈可破的皮，眼窩深陷，黑眼圈重的看不清他那雙曾經清澈透亮的眼。
這是召出佛堂的反噬嗎？
悟空強撐氣力，将黛玉護在身後，一雙眼瞪着清徳，要是眼睛能殺人，隻怕他早已萬箭穿心。
“你自視因果，殺罪骨為牆供奉神佛，又引他人向惡，你覺得你比衆生高貴在哪了？”黛玉冷眼看他。
“小僧從一開始，就明白自己雙手沾滿罪孽，未來必不會超脫。”
“但是隻要有小僧在做這些事，後來者才能完美無瑕。”清徳毫不在意黛玉的挖苦。
“那你就是白切黑的黑手套呗。”黛玉冷笑一聲，“有了你這個污點黑手套，他們也不幹淨，他們享用着完美世界完美生活，午夜夢回時偶見你滅世，恐怕也會日夜神思頹靡，惴惴不安喽。”
“阿彌陀佛。”清徳雙手合十，虔誠念道。
“阿彌陀佛從你口中說出來，都要抹黑三分，啊呸！”八戒跟着罵道。
清徳卻就地盤腿坐下，默念着什麼。
“世間人百亂，閻殿鬼不甯。”
“休言因果斷，大道無人尋。”
“若論南海清，豈能重度命？”
“簪粉筆融情，破鏡再重圓。”
“地底白骨生，來年九州争。”
“……”
悟空眼皮一跳，他念的東西裡，隐含了不化骨，金簪，共工水鏡。
還有那沒見過脂粉和眉筆。
今天就是簪粉筆三樣物件引的無間佛堂出現，難道明天五樣物件集齊，又有說法？
而且他口中還提到南海。
南海的神佛主要是兩位，觀音菩薩和洪聖公，觀音自不必說，南海洪聖公，其實就是南海龍王敖欽，悟空的鳳翅紫金冠就是從他那來的。
難道這家夥，與敖欽有關？
悟空搖搖頭，若這麼算，菩薩也脫不了嫌疑，不化骨被燃燈古佛收走，水鏡被菩薩拿去，這麼看連燃燈佛都可能是嫌疑佛。
悟空心知靈山有異，但從這家夥口中說出的，有幾分真幾分假？
無間佛堂越來越冷。
悟空帶來的殺戮之火，冷心冷身。在清徳反複念經後，卻像一種從心底湧出的自我厭棄，厭世的漠然。
“你個冤孽不好好念佛守清規，抱着個木魚瞎念叨什麼，吃俺老孫一棒！”悟空唰一下抽出金箍棒，狠狠打向他。
清徳比魚兒還滑溜。
一棒打下，清徳消失，一個呼吸的瞬間，出現在悟空身後，繼續念叨，再打再消失。
八戒沙僧也煩躁的加入戰鬥。
可無論他們怎麼打怎麼砸，連清徳的衣服角都摸不着。
“賊秃驢，俺們三兄弟在此，看爾能躲多久！”八戒怒道。
猴子心一冷，突然意識到又被這家夥牽着鼻子走了。
“八戒悟淨，打起精神，不要找他了！”悟空喝道，“我們一同打穿這佛堂。”
“好！”
他回頭看一眼功德佛。
功德佛心領神會，站在黛玉身前，警戒般握緊九環錫杖。
三人齊心，其力斷金。
金箍棒，九齒釘耙，降妖寶杖同發金光，閃徹佛堂，悟空，八戒，沙僧也不管牆裡地面是什麼，把困住自己的一切都打碎。
“唉……佛子枯骨，怎得如此？”功德佛伸出手，想阻攔，卻也明白這是出去的好方法。
“人生在世，枯骨皮囊，皆是身外物，功德佛不必過于在乎。”黛玉出言寬慰，卻也為這些佛子心痛。
說是犯錯犯罪，但罪魁禍首是清徳。
每個人心裡都有犯罪的沖動，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大部分人能将這沖動壓制在心底。
清徳卻引導這些人釋放出犯罪沖動，将人變得不再是人。
他們何至于此。
黛玉看着坐在不遠處自顧自念的清徳，心頭湧上厭惡情緒。
身居高位受人供奉，以神佛自居，卻忘了是誰将他捧上神壇的嗎？
上了神壇卻開始要滅掉他眼中“不完美”的信衆。
這便是神佛嗎？
她看向被悟空三人打穿的天花闆。
不出所料，上面依舊是佛堂及走廊，四面八方，無數他眼中的有罪佛子，有罪衆生的枯骨。
登佛之路，佛骨為階？
黛玉透過無間佛堂，似乎看到了三十三重天上的太虛幻境。警幻仙姑端坐在幻境最上方，照着一面映徹千世萬劫的有情鏡，描眉梳妝。
她被孽海情天送上仙界。
又生萬千化身在人間受情難，美名其曰，曆劫。最終讓受難的人兒薄命慘死，死前仍不能在情海得到解脫。
清徳與她何異？
他們隻看到不完美的信衆，卻從未想過，大道也會不完美，他們心中的完美隻是因為在心中，所以才完美。
一旦落實，依舊不完美。
照如此，這個看上去無懈可擊的無間佛堂，它的不完美點，在哪裡？
黛玉站起身，睜眼看去。
慧眼可觀一切真實，真實的所有一定不完美。慧眼所見，兩側佛魂哀嚎悲戚，哀怒聲不絕。
整座無間佛堂延展擴大，觀不到盡頭。
通體黑氣四溢，夾雜着僧人們的哭喊，慘的黛玉都有點看不下去。
但她明白，自己要忍住。
她費盡心力，上下觀察，終于在一片黑氣中找到了一方淨土。
那裡是白光。
鱗片樣的東西。
阿蟬的鱗片？
一瞬間頭腦明晰，黛玉什麼都想明白了。
清徳是方外化身，化身與本尊有差别，就像警幻仙姑，本尊高坐太虛幻境，由得萬千分身下凡曆練。清徳有些差别，他擁有本尊有的功力，也有本尊有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