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炷香前,隔間内。
熱水打濕了木桶桶壁,留下一圈極深的棕黑,隐隐有向上蔓延的迹象。
池歸站在桶前凝望着蕩漾的水波,手指無意識搓揉藥浴丸表面軟質蠟殼,遲遲沒有把藥丸放入水中的動作。
從他孤身一人進入隔間開始,他就把注意力全留在了門外的安若素身上。
沒有離開的腳步聲,也沒有破門而入的動靜,安若素隻是站在門口,靜靜地等池歸獨處時間結束。
真可惜,他注定等不到了。
熱水漸滿,最後一顆氣泡被暖流裹挾,咕噜噜浮到水面,脆弱的水膜不堪重負破裂,一縷白汽顫顫巍巍化在空氣裡。
連同池歸心中最後一絲猶豫也跟着消失殆盡。
他這人認定什麼就是什麼,說放棄攻略就絕不會反悔,縱使攻略對象主動反攻略也不願乖乖就範。
更何況如今的安若素似乎更為偏激,不但油鹽不進,還掌握了形似奪舍之法。若任由他胡鬧下去,此趟皇城之行恐怕要浪費不少時間。
池歸始終記得大牢裡炸作一灘爛肉的梅師弟。梅黨非但沒有滅絕,還敢當他的面滅口,如此嚣張想必尚有大禍害未除。
在這暗潮湧動的局勢下,白菜老伯偏偏進了赤心宗接手管理功勳殿。梅九餘黨一日不除,老人家就多一日危險。
這麼一看,不管出于自己考慮,還是出于他人考慮,脫離安若素的控制都是計劃的第一步。
“抱歉,我隻是離開一段時間,等事情結束就回來。”
池歸無聲地在心中道了聲歉,召出分身把神魂附在了分身身上。
安若素教過他,舍棄本體對分身的控制權,再勻一半修為給分身,分身即可解除距離限制。
這兩個前置條件對池歸來說都沒什麼難度,甚至對他現在的處境來說是有益無害。
唯一需要費點心思的隻有遊戲系統。
考慮到整套轉移有被安若素追蹤到的風險,池歸決定隻保留登入登出選項。
勾選轉移項目時,奇怪的好感度系統引起了他的注意。
明明自己什麼也沒做,進度條卻像遭了bug,一會兒冒出個“+1%”,一會兒又冒出個“-2%”,最後竟連“+7%”這種大數字都跳了出來。
想當初自己攻略安若素時,+1%都能高興好一會兒。怎麼現在放棄攻略了,這好感度反倒開始無章法地漲了?
算了,漲再多又有什麼用,到不了100%一切都不作數。
池歸搖搖頭,果斷掐斷了好感度系統與分身的聯系。
确認安若素不可能追蹤到自己後,池歸抛下軀殼,全身上下隻留一顆藥浴丸、一枚召喚分身用的令牌,駕禦修為僅有築基中期的分身翻窗逃離了隔間。
醉仙居乃是整座皇城最大的酒樓。
前來買酒、吃食、住宿的客人絡繹不絕,上至禦五錦獸挂金劍的修仙者,下至渾身上下隻盤得出五兩銀子的凡人,路過均要進來摸幾顆毛豆吃。
一位乞丐弓着腰從醉仙居門口人堆裡擠出來,喜滋滋把壓扁的白面大饅頭往袖子裡塞了塞。
涼滑的面皮被他枯瘦的筋骨硌出幾條淺坑,柔軟糧食緊貼皮肉有種讓人頭暈目眩的踏實感。
真好,又能多活幾天了。也得虧是老丁頭、小流兒他們這些天沒來,不然搶到一整個饅頭這種好事怎輪得到他頭上。
方才他還在地上撿了幾顆凍毛豆,今天吃豆拌饅頭,明天吃豆皮夾饅頭,後天再嚼嚼咽不進肚的豆絲豆殼混着饅頭渣湊合一頓,正好趕在毛豆饅頭發臭前全部吃完。
乞丐抱着饅頭亂七八糟想着,踏着破洞草鞋回到了自己的老窩——醉仙居對面的僻靜小巷。
令他意外的是,自己平常坐的位置被人占了。
對方抱臂坐在地上,一腿伸直一腿彎曲,像是在歇息。沾染塵土的破爛黑袍遮了他大半個身子,兜帽下,僅一截胡茬冒尖的下巴暴露在外。
乞丐心生警惕,多年流浪的經驗讓他第一時間就望向那人腰間。
沒有武器,沒有錢袋,更沒有修仙者标配乾坤袋。被黑布條包裹的勁瘦腰身周圍空蕩蕩一無所佩。
瘦成這樣……難不成是同行?
乞丐略放心,客客氣氣朝那人行了個禮:“兄台,我睡這塊睡很久了,你看,你要不換個地方?”
黑袍人聞言側身給他留了個位置,并沒有要挪窩的意思。
唏,要是平常可就算了,擠擠就擠擠,可今天他可是帶了饅頭毛豆回來的,誰知道同行見了會不會眼熱來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