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素自己的院子依舊是木頭茅草的配置,零零散散的竹筒架子拴着各色布條往牆邊一靠,看着像半成品腳手架又像是裝飾建築。
竹筒架子到底有什麼用池歸不知道,但它們堆在一起正好可以給他打個掩護——往竹架子後面一站,他看得見藥田裡的安若素和梁淞,安若素和梁淞卻看不見他。
安若素摔令牌走人的時候情緒可是相當激動,他生起氣來那股暴戾的靈力沒幾個人能抗住,不試探清楚安若素現在是個什麼狀态池歸不敢和他商量正事。
“師尊,我真不可以去把池師弟姜師弟抓過來幫忙嗎?”
梁淞苦哈哈叉腰站在田埂上,單手提着水壺往坑裡倒藥劑。
她好歹也算是師門唯一一個美少女,這身份擱哪都是要被寵上天的份,結果安若素這人冷淡得像是廟裡得道多年的高僧,安排任務一點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眼裡看不見男女,全是可用不可用的牛馬。
聽了這話,安若素扭頭淡淡看了梁淞一眼:“姜黃叫不動,至于池歸……你覺得我搬藥田的原因是什麼?”
他嘴上說着話,手裡動作卻是沒停,一壓手腕十幾棵草木降落到土坑裡,一擡手腕兩排新鮮的土坑複制粘貼般出現。
如此龐大的工作量完成後,他愣是連一滴汗也沒出,修長食指往空中一點,一邊施展法訣降溫降塵一邊還不忘嘲梁淞一句:
“大部分活都是我在幹。梁淞,以你的修為,要是灑幾滴水都要叫人來幫忙,那我真要懷疑你這師姐頭銜的含金量了。”
梁淞嘿嘿一笑,雙手背在腰後踮起腳尖滴溜溜原地轉圈:“找不找人幫忙倒是無所謂……我主要是想給您和池師弟找個修複關系的契機嘛。”
像是戳破了層心照不宣的窗戶紙,藥田裡徹底靜了下來。
竹筒架後面的池歸悄悄豎起了耳朵。他很想看看安若素是什麼反應,可面前有根藍色布條擋住了他的視線,他悄無聲息撚起布條一角,透過三角縫隙他隻看見了安若素修長筆挺的背影。
安若素沉默了很久很久,手上默默重複着挖坑種靈草的機械工作,直到池歸以為他不會再回答這個問題才緩緩開口:
“我又不是不認他做徒弟了,什麼關系用得着修複?”
他的聲線相當冷靜,似乎與不久前那個抵冰雪宣洩怒火的人毫無幹系。
梁淞歎了口氣:“師尊,我們都看得出來,池歸在您心裡是不一樣的。自從和他住在一起後,您身上的變化很大,怎麼說呢……變得更有人情味了。也正是有了池歸一直以來的協調,我現在才有膽量對您說出這些話。”
“您扪心自問,您真想搬院子嗎?是真想劃清界限還是怄氣,您應該比我更清楚吧。我認識的師尊,從來都是想要什麼就必須得到,哪會為了别人瞻前顧後。”
梁淞這個旁觀者倒是看得清,安若素被她戳破後也不遮掩,語氣聽來竟有一絲愠惱。
“是他想劃清界限,我不搬難道等着他搬去和姜黃住嗎?”
梁淞搖頭:“您就是太愛端着了,為什麼不能坦誠一點呢。您給池師弟的專屬令牌我也看見了,能送出這麼貴重東西還什麼也不解釋的人我頭一回見,但凡平時您能主動一點、放低點身段,也不至于和池師弟鬧成如今不上不下的局面。”
安若素不說話了。
藥田裡的工作仍在繼續,氣氛再次變得沉悶,池歸本能察覺現在不是個聊正事的好時機,于是松開撚布條的雙指,準備悄無聲息從竹筒堆裡溜走。
剛才躲的時候他光顧着隐蔽性了,沒注意走的時候該走哪邊。池歸一不留神踩到了一根布條,帶彈性的繩子“啪”一聲彈回原位,扯着布條牽動了幾根拴在一起的竹筒,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他就被“唰唰”滑落的一地竹筒暴露了位置。
池歸縮成一團蹲在地上,雙手緊緊抱頭企圖蒙混過關。
但很可惜,安若素和梁淞兩人裡面沒一個眼瞎耳聾,并不打算給池歸鑽空子施展刃影術溜之大吉的機會。
梁淞最先反應過來,她跑過來拍拍池歸的背,關切問道:“沒砸壞哪裡吧?那竹筒架子又滑又重,我就說不應該堆在牆角。”
池歸大窘,連連搖頭拍拍衣擺站直身子。
他耳朵發紅不好意思看安若素,盯着地面胡亂找補:“沒事,我好着呢。師姐,你和師尊站藥田裡聊什麼呢?我剛來。”
對,他剛來,所以剛才那些有關安若素感情問題的分析一個字都沒聽見,還請師姐師尊放他一馬。
梁淞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安若素突兀的嗤笑打斷:“剛來就打翻了我的竹筒架?”
“我看你是砸壞腦袋了。”
“我搬的竹筒我自己知道,繩線規整擺放有序,如果不碰到底下布條是不可能弄塌的。池歸,你鑽竹筒堆做什麼?”
池歸:“……我鑽着玩的。”
安若素又笑一聲,顯然沒信。
竹筒架倒塌帶來的小插曲沒讓他們之間輕松太久,虛假的和諧下一秒就被輕易打破。
安若素的感知何其敏銳,靠近池歸的瞬間就察覺到了池歸身上的不對勁。
“令牌靈力紊亂,有反撲痕迹,是異類靈力疊加才會産生的效果。”
他擡眼看向池歸,眼底笑意散了個幹幹淨淨,古井無波陳述事實:“有人給了你新的專屬令牌,你沒有拒絕。”
果然……姜黃給的專屬令牌被發現了。
池歸的心高高懸起。來之前他考慮過身上兩塊專屬令牌被安若素發現的可能性,但專屬令牌這麼重要的東西他放哪都擔心出意外,糾結一番後,他把平時召喚分身的木令牌和姜黃的令牌塞在同一個任務欄格子裡,再用自己的靈力圍了層保護罩試圖混淆視聽。
可惜這套小把戲糊弄糊弄尋常人還行,在道行深不可測的安若素面前就有些不夠看了。
更何況不久前兩塊專屬令牌還鬥過靈力,安若素這個令牌制造者怎可能不知情。
池歸有些懊悔。無論是退還安若素的令牌,還是鬼迷心竅答應替姜黃保管令牌,在這兩件事上他的态度都不夠堅定,落得如今這份有口難辯的局面也算是報應。
一句話也不用多說了,安若素已從池歸眼中看懂了一切。
包括另一塊令牌所有者的名字。
安若素閉上眼,氣極反笑:“他送的可以,我送就不行。”
新仇舊恨加起來無疑是巨大的情緒沖擊,盛怒之下不管池歸說什麼都沒用,安若素一件正事都聽不進去了,扭頭就進了屋内。
門“碰”一聲關上,一同關在外面的還有池歸欲言又止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