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笑道:“很好。”
青鸾城主走出一步道:“魔尊,你半月前殺害無妄宗數十條人命,奪魂攝魄,好不殘忍!竟、竟還敢來修界撒野!”
魔尊淡淡道:“是嗎?那你便跟着無妄宗一起來找本座算賬好了。”
“你!”
魔尊一笑,正要說什麼,目光倏忽頓住。
隔着遙遙天地,他的目光和沈行雪的對上了。
有時候一個人認出另一個人,不一定用靠相貌。凡人情真意切者隔了生死輪回忘卻一切,依然能在重逢的刹那發覺是如此的相見如故。何況魔尊法力無邊,能窺破世間萬相。
底下修士察覺到他的目光,紛紛道:“保護菩提鏡!保護菩提鏡!”
青鸾城主和玄武城主帶領一衆弟子手忙腳亂把菩提鏡團團圍住,誰都沒心思管一旁的沈行雪。警戒半晌,卻隻見魔尊一動不動,仿佛凝固般。
忽然,他踉跄了一步,修士們登時一片驚吓叫嚷之聲。不過幸好魔尊走了一步後,又停住了。
衆人緊緊盯着魔尊,生怕他再有什麼舉動。隻見魔尊臉上各種情緒變幻莫測,刹那間,萬般喜怒,又盡皆化作了他冷漠的神情。
正自驚疑不定時,風雷徒然大作,魔尊一臉漠然全部化作滔天大怒。
“青鸾城,你們殺我魔子魔孫,本座要你們償命!”
無邊魔壓鋪天蓋地往下壓來,衆人大呼小叫的施法抵抗,然而這股威壓又徒然之間消散的無影無蹤。
陰雲來得快,去得也快,天空複又一片晴朗,好似剛才什麼都不曾發生,誰也沒有逃過一劫般。
“魔……魔尊呢?”
“走了?”
衆人舉劍四顧了半天,才确信魔尊真的走了,不禁齊齊松了口氣。
·
魔界,荒色殿。
陸為霜大步進了殿,守在門口兩側的侍女手捧盆巾,低眉垂目跟進,道:“尊上……”
話沒說完,就被陸為霜沉默地擡手打斷了,侍女便又關門退下。
魔界毗鄰黃泉,終年沒有陽光,燭火搖晃,殿中各種景物的陰影黑壓壓的打在陸為霜高大的背軀上,似乎壓得他肩背都在微微下陷。
他神色隐匿在陰影裡,沉默良久。一步一步走到座下的台階上坐下,方才還口出狂言一臉冷漠的魔尊,此刻的表情卻是空白茫然的。
他呆呆看着空中某一點,一動不動,仿佛已經在這坐了千百年。良久,他凝滞的思緒才微微動了動。
五百年來,他入主魔界,心如死灰,可是在剛剛看到那個人的瞬間,他的心竟然跳了起來。就像當初那個人深夜潛入柴房,在他青紫交加的身上塗抹藥膏時,留下的一縷淺淡的桂花香。
陸為霜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心想,它跳了。是的吧,它認出了他。魔尊可能認不出他,陸為霜的心卻不會認不出他。
陸為霜颠三倒四地想,目光有些發直。
是他?他沒死?他……他又活了過來?
不,可能是轉世,畢竟他當初親眼看到他自爆于祟神涅天身前,身死魂消。難道魂魄沒有完全消散,入了輪回?
陸為霜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是做夢嗎?呆看片刻,忽然一擡眸,大殿一側的劍刷然到了他手裡,陸為霜手起劍落,在手心劃了道血淋淋的口子,滾燙的血流出來,疼痛才姗姗來遲。
不是做夢。他心想。
青鸾城那幫修士對他用鎖魂符,他剛才差點就要動手将這符咒除去了,驚醒後又差點将整個青鸾城夷為平地,最後亦堪堪住手。現在回想,竟有些毛骨悚然之感。
曾經他甯肯被驅逐出門,雪地裡跪上九天九夜,無數次磕的頭破血流——那不是要那人心軟收回成命,而是明明白白告訴那人,哪怕粉身碎骨,哪怕你對我無情無義,我也拒不收回自己的心意。我喜歡你,絕不因任何事情而改變。
那人曾因此閉門不出,甚至……甯死!厭惡他至此。
陸為霜忽然覺得呼吸不過來,劇烈地喘着氣。幸好,幸好方才沒有出手。他看着自己血淋淋、傷口深可見骨的手掌,疼痛一陣一陣撞擊着他的大腦,忽然有一線細光從腦海中穿過。
既然是轉世,怎麼會認得他?
陸為霜瞳孔微微一縮,半晌,緊繃的脊背慢慢松懈下來。
這樣,也好。
漫無目的地出了會神,陸為霜深吸口氣,伸出雙手抹了把臉,忽然不動了,緊接着,壓抑的哭泣從指縫裡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