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不公?”婁燕之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嗤笑,仿佛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物以報天,向來皇天後土,何曾輕薄于人?”
“便是人有不公,那也怨不得天怨不得地,該怨誰就怨誰去,别人搶了你的就去搶回來,别人罵了你的就去罵回來,說什麼不公不公的,較這個勁兒有什麼意思?若是陷在了障眼裡,沒那個本事與志氣,又何須要拿天地來說理出氣。”
柳如意握緊了手心裡的手爐,指尖用力得發白了,抿着唇不吭聲。
婁燕之見他噤了聲,稍稍擡了擡眉頭,柳如意許久沒有回音,婁燕之也就靠着廊柱閉上眼睛不管他了。
廊凳坐久了到底是硌得人不舒服,婁燕之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這廊間凳到底是比不上屋中榻。”
婁燕之扭扭脖子轉轉頭,踢踏着步子走了,一邊走還一邊長舒一口氣說:“癫狂柳絮随風去,輕薄桃花逐水流,管他平生春秋與冬夏,我自日高三丈睡大覺。”
柳如意默然坐在長廊底下,從日頭正盛坐到日頭傾斜,陽光照到他腳上又從他腳邊移開。
直到顔三白合上本子要離開,柳如意忽然出聲叫住她:“你的名字叫顔三白?”
“是。”顔三白停下腳步等他下文。
柳如意頓了頓,問:“何為三白?……為何是三白?”
顔三白道:“人生而赤裸潔白,無罪無濁,此為一白。落于淤泥而不染,此為二白。蛻于罪濁,去穢留本,此為三白。曆此三白得本真,顔三白才是顔三白。”
顔三白等了一會,柳如意不再問,她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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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古來迎,孔虞列了兩隊儀仗,一路從知州府将人護送到關口。
邊關傳來雄渾高亢的鼓号擊鳴聲,關口緩緩打開,十幾個頭戴氈帽身着裘衣打扮的人坐在馬上,為首的女人手臂上更是擎着一隻鷹,微微上翹的帽檐下,一雙銳利有神的眼睛緊緊鎖定人群最前面的人。
孔虞暗道一聲果然來者不善,目視前方側頭悄聲道:“大人小心。”
長孫弦佩點點頭,乘着奔霄緩緩駛向那行人。
為首的女人見她孤身一人前行,挑了挑眉頭,待人走近後那女人歪歪頭:“周朝使臣?你一人?”
“是,我一人。”長孫弦佩道。
女人一擡手,手臂上的鷹高唳一聲,撲展開翅膀飛上高空,在兩人頭頂幾米高的地方盤旋。
“頓珠。”女人見長孫弦佩神色不懼,補充了一句:“我的名字。”
長孫弦佩颔首:“長孫弦佩。”
頓珠揮揮手,她身後的人向兩邊給她讓開一條路,“那麼,使臣請吧。”
長孫弦佩跟着頓珠駕馬向草原深處行去,走了一段傾斜的陡路踏上高原,視野瞬間開闊起來。頓珠駕馬的速度快起來,長孫弦佩提起速度跟上她,兩人在草原上飛馳,而跟着頓珠同行的十幾個人則遠遠落在兩人身後。
那隻鷹一直跟着兩人頭頂上,長孫弦佩擡頭,隻能看見白茫茫天空中的一個黑點。
漸漸草原上開始有零星的火焚燒過的痕迹,而後這些痕迹多起來。又一陣飛馳,頓珠勒馬,馬揚起的蹄子還未落下,頓珠先三兩下從馬上跳下來穩穩落到地上。
長孫弦佩下馬跟着她穿過持矛拿盾的士兵往裡面走,頓珠在一處帳篷前停下,“到了,使臣請吧。”
“周朝使臣到!”頓珠将帳篷一掀,帳篷裡左右兩行人頓時齊齊向她看來。
這些人神色各異,手裡持着各異的兵器,眼裡泛着幽幽寒光,盯着長孫弦佩一步步踏入帳内,打量着這位中原人。
長孫弦佩走進去,身後的帳簾放下,眼前黑了一瞬,帳篷裡點着的火把在身邊兩側這些人身後燃着,在長孫弦佩腳下投出大片大片的陰影。
踏過腳下這片陰影,長孫弦佩停在主位下方,拱手道:“周朝使臣長孫弦佩前來柔古談和。”
主位上一直瞌着眼睛的柔古王睜開眼睛,曾經在草原上揮斥方遒的雄鷹如今已略顯老态龍鐘,兩鬓斑白,雙手青筋暴突。那雙眼睛裡折射出來的光依舊鋒利,隻是這鋒利已經維持不了多久。粗粗打量過面前的年輕人後,這位老柔古王便又瞌上了眼睛。
而這隻雄鷹身後,幼鷹的羽翼已然豐滿,正躍躍欲試地睥睨着。
她從老柔古王身後走出來,火光映在她深色的肌膚上,照在她火紅的石榴色毛裙上,她額前佩戴一塊綠松石,頭上小辮編織着許多玉石,這些玉石在她頭上不顯累贅,反而讓她更加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