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明坐在紫檀木椅上,面無表情,“大人若真不知道,我那手下卧底得好好的,怎會被玉金坊發現?”
“……下官真是不知啊!!”任道遠豎起三指,“下官承認自己是貪了些,但對聖上的一顆忠心,天地日月可鑒!”
“……”
任道遠看着裴景明的面色,料定他沒有證據證明自己叛君,索性一條道走到黑,閉着眼就是嚎,直叫自己“小節有失,大德不虧”。
“……我回京後會跟陛下禀明一切,”裴景明起身,穿過衆人,“這段時間金陵若再出什麼事,任大人就真的難辭其咎了。”
“是,是。”
任道遠跪着挪動身體,直到男人走出大門,才顫巍巍站起來,吩咐手下:“讓縣獄看牢點,姓檀的沒抓到,我心裡總是不安穩……”
裴景明原先跟柳拾月約好申時見面,沒想到在郡守府耽擱了這麼久,此時已近日落。
他抄了條近路,剛拐進城西,心底的弦蓦地緊繃起來——
門可羅雀,了無炊煙,空氣中彌漫的那股蓄勢待發的殺意,無比熟悉。
下一瞬,街上所有緊閉的屋門大開,紫衣的衛兵魚貫而出,将裴景明層層包圍。
人牆分離,一袍角繡着紅紋的紫衣衛緩緩上前。
金陵紫衣衛分部的管理司長,陳瀚。
裴景明微微眯眼,劍鞘上的手緩緩收緊。
陳瀚輕笑,慢條斯理地理整袖口:
“大膽賊人,竟敢假冒紫衣衛指揮使,可知這是殺頭的死罪?”
“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裴景明冷聲道,“别擋路。”
“嗯……”陳瀚摸着下巴,“确實跟裴指揮有幾分相像,但假冒的就是假冒的,任大人識人不清,我們紫衣衛可不會被你蒙騙。”
裴景明沉默。
陳瀚走到他面前,用隻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我怎麼沒看到你的腰牌呢,指揮使大人。”
話落,他從懷裡拿出一個紫金色的信筒,高高舉起——
“聖上有信,假冒指揮使者,就地誅殺!”
刹那間,“唰”地一道劍光劃過!
裴景明抵着陳瀚的脖子,“假冒聖旨,陳司長,你好大的膽子。”
男人勾起嘴角:“等殺了你,再找到腰牌,我便是紫衣司新任指揮使。‘假冒聖旨’……才不是呢,那是陛下給我的密信。”
“裴景明,你這個指揮使當得也夠久了,是時候退位讓賢了!”
客棧。
“姑娘,這飯菜都熱了三次了,你等的人還沒來嗎?”
“……再熱一次吧,辛苦小哥了。”
柳拾月推開窗,看着空蕩蕩的街道,心底有些不安。
石威墜崖,玉金坊被封,面具人入獄,縱使同舟教勢力龐大且幕後人尚未可知,但這次在金陵折損三個聖使,也算元氣大傷了。
至于後續,就是裴景明跟京城那些官員的事了,照理說,她沒什麼可擔憂的。
但柳拾月就是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
傍晚悶熱,她在窗邊越坐越煩,索性出了客棧,沿着街邊漫無目的的閑逛。
城西牌坊處立着一排佩劍衛兵,身姿筆挺,滿臉肅殺之氣,唬得過路人紛紛繞道而行。
柳拾月多看了兩眼,覺得這些人打扮得有些眼熟。
其中一人見她面露好奇,步履躊躇,冷聲警告:“紫衣衛辦公,閑雜人等速速回避!”
“哦……”
柳拾月轉身離開。
原來是紫衣衛,怪不得制服跟裴景明的有些像……
腳步蓦地頓住。
·
夕陽西下,城西的天一片通紅,地也一片通紅,順着石磚上的紋路一路蜿蜒,停在女子面前,染紅了她的鞋尖。
柳拾月一路小跑而來,氣還沒喘勻,看着面前橫七豎八的屍體,手中的尋龍尺掉在地上,“啪嗒”一聲,成了死寂中唯一的回響。
小坡高的死人堆上,兩個男人一立一跪,跪着的那個先聽見聲音,看向柳拾月的眼迸發出殷切的光。
“救命……”
血順着他微張的嘴流下,滴落後便尋不見蹤迹。
此時此刻,立着的男人才像突然醒了似的,緩緩轉過頭來——
烏發披散,滿臉血污,那雙本就沉的眸子愈發的黑,讓人毫不懷疑,他會将目之所及都拉進深淵。
柳拾月一時恍惚,分不清此地究竟是金陵,還是靈溪鎮上那個幻境……
“嘎吱嘎吱”的聲音響起。
柳拾月擡頭,看着男人一步步朝自己走來,手中的鐵劍早失去了原本的顔色,下意識後退。
她喊不出那個名字。
他不是裴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