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側的世界是妖異、古老的深綠植物世界。
一側的世界是夜幕垂降,廢土荒涼的倉庫。
穿越其中的絢麗多姿、驟然切換的熟悉與陌生,大概隻有真正走一趟的人才能感覺到。
太宰治的第一感覺卻是,手好涼。
他的手心溫度常年不高,實打實地是一條入水的青花魚。但女孩的手卻比河水還要冰冷。
還有一絲與人親密至此的不适。深谙何為符号與象征的太宰一瞬想到,牽手有時更有特殊的意義。
他輕輕用力,兩人的手微微一轉,更為契合、更好借力,他從腳底到身體發力,穩穩地順着手上牽引的方向探去,先是看見一雙比淩雲的巨木更靈氣逼人的眼眸,平靜無波中卻含着笃定的注視。
這樣啊,她确實是桃花眼。
等到落地之後,大腦遲遲反應過來接觸地面的實感,卻首先接觸到了對方剛剛劇烈跑動後微微喘着氣、帶出來的溫熱呼吸。
緊接着,原本低調的法師在太宰治毫無防備之時瞬間綻放出灰綠色為底的六芒星陣,金銀絲線停滞一瞬,而後拉長、彎曲、飛舞,勢不可當地沖向夜幕。
高低錯落的絲線與旋轉的法陣輝映,與逐漸變得空曠的夜色輕聲呢喃。
像螢火蟲群體行動時萬物光明的夢幻,又像流星滑過天空消逝前的永恒。
日向歌看見那雙鸢色的眼睛裡,原本如黑泥浮動的眼睛,變得像黑巧克力一樣又苦又甜,仿佛輕輕吹一吹就可以拂去上面刻下的痕迹。
她有一瞬間微微握緊他的手,平靜的眼裡浮出一點笑意。
“歡迎回來,阿治。”
地下城,你說一萬遍“歡迎回來,冒險者”也抵不過這句話。
太宰治垂眸一瞬,本想像往常一樣調笑一句,卻又突然想要再嘗試一次,最終卻隻是輕輕地應聲:“啊。”
日向歌沒想到這樣的回應,撇開眼說:“好突然,不然我還可以做得更震撼。”
太宰治微聳的肩膀也終于放了下來,他的智力、他的感知、他的美好的一切終于又回來了,說:“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的。”
一邊說一邊用餘光開始觀察四周。
中原中也從日向歌若有所思起就扔起兩隻小羊,露出難得的冷酷将他們往回趕,從表情可以看出,中也君那顆柔軟的心這次真的被傷到了。
而後他略有焦慮地在遠處看着。直到黑洞穩定下來,上白石不知道看見了什麼,立刻給他打了個手勢表示請放心,可以先離開的意思。
中也終于放下心,稍稍觀望一瞬便離開。
于是,太宰治擡起眼時,便看見一個穿着夾克衫的矮個小橘毛消失在拐角處。
可愛活躍的聲音響起,“阿歌——你的事情都……”太宰治的瞳孔驟然睜大,語音斷崖般啞了下去。
日向歌的嘴角吐出一大口血,血絲還未流出嘴角就被主人用手堵住。日向歌幾乎一瞬間渾身脫力,從大腦皮層、到心髒、到四肢,一浪一浪的疼痛割裂神經,脆弱的身體無神地蜷縮起來。
發黑的眼睛似乎看見站在面前的男孩一瞬間空白,而後轉為驚恐的神情。
“嘩啦嘩啦”——
什麼聲音?……書頁的聲音?
一道披着黑西裝、單眼綁繃帶的少年正在和誰彙報着什麼,被一道暗紅色的穿刺一瞬間驟然沖擊而後躺在廢墟裡。
阿治……?受傷了麼。
“來了個小鬼。”渾身浮現着重力紅光的橘發少年降臨。
……中原君、嗎?
“嘩啦嘩啦”的書頁聲再次響起,這一次仿佛還聽到了晶石滾落後“咕噜咕噜”的聲響。
眼前又再一次出現剛剛一瞬間太宰治的神情。
好痛、好痛。
但是不可以暈過去,如果在太宰的面前暈過去,他會更害怕的吧?
好難受,為什麼她的身體要這樣。
似乎本以為沒有什麼關系的身體問題,真正展露出它殘忍的獠牙。
她深呼吸,感受身體的狀态,徹底接受疼痛、融入疼痛,直到掙開眼睛。
昏暗的視線逐漸穩定下來,綿長的疼痛似乎漸漸散去,吐血的異常緩緩消失,視野裡出現太宰治如同困獸一般緊緊盯着她的視線,惶恐不安的、痛苦恐懼的、還帶着一絲焦慮麻木的。
美麗而穩定的幸福轉瞬即逝,因為所謂穩步的靠近其實轉換隻在一瞬間,必須全神貫注,将全部的體力、智力和情感都建立在前行的力氣和警惕的觀察上,每一個小小的挫折,都會是全世界。
日向歌顫抖着擡起手,像以往一樣碰了碰太宰的臉。
而後她輕輕說:“我還醒着,嗯?”
太宰治如夢初醒,緩緩應了一聲,卻下意識地想要躲開,看見女孩眼裡平靜卻惋然的神色時,又猛然頓住。
日向歌感受到自己的姿勢被放到最容易呼吸的位置,沒有因為不明受傷原因受到任何傷害。
他一邊調整,小心翼翼地問:“我這樣抱你,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