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海無邊,同證菩提。
願佛母保佑我。
呂思微來到陶洵身邊,目中失神。她眼下烏青一片,連日睡不好。她幾乎真要把自己當作那位無所不能的佛母,隻有在這種時候,她才能想起作為人的身份。
“陶洵,我夢見一隻金黃色的鳥。那是我離家前,曾在一座佛寺頂上看到的。在夢中,它好像想跟我說話,可是我卻聽不懂。現在,我好像有一些明白了。”
她沒有将這個夢告訴任何人,除了陶洵。她怕說出去,這個無根無據的夢又會被解讀成什麼佛母的預言。
陶洵靜靜陪着她。她沒有說什麼,因為她知道,此刻呂思微需要的是被傾聽,就像她一直為教徒做的那樣。
呂思微坐在石闆上,輕聲誦念:“慈懷衆生,慧啟迷津。悲光普照,救厄離塵。法雨潤世,蓮座垂恩。願海無邊,同證菩提。”
林間古樹無風自動,枝葉間流響的是花瓣落地的氣流聲,亦是梵音。
陶洵坐在她面前,垂目低眉。她的耳朵上戴着一隻淚滴狀的耳墜,鑲了一枚黑色的棋子,折射出七彩流光。
十二月,佛母被擒,陶洵身死。起義軍大動,誓死一搏,硝煙漸逼京城。征西将軍領軍阻擊。
收到陶洵死亡的消息後,陶瑞謙閉門不出。世人隻知指揮使的胞妹是失足落水而亡,不少人背地裡幸災樂禍,認為這是蒼天有眼,報應不爽。
報喪的手續很快就批了下來。
三日後,陶府的大門重新開啟。陶瑞謙像無事人一樣為胞妹操辦喪儀,安排下葬。
在喪假結束後的第一日,早朝結束後,陶瑞謙被召到禦書房中。他的手指扣着紫檀木案的邊緣,跪在地上。
“陛下,微臣隻有這麼一個親妹妹、隻有這麼一個——”他在皇帝眼中看見自己的面孔是那樣令人憎惡,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越發扭曲,“所以,一個指揮使,不夠,遠遠不夠!”
陶瑞謙哭着露出一個笑容,“我要拜侯封王!我要當人上人!我要世人再不敢輕我賤我!”
“好,朕準了。”
雲阙關,距離京城僅剩三百裡。
此處已經淪為人間煉獄,遍布起義軍與燕軍交戰的痕迹。
暴雨如傾,天空中卻沒有烏雲。袁景修倒在雨中,戰袍已被浸透,血河劍鋒濺起銀花。
他在想,這定是那妖道的伎倆。
癫狂的獸吼近在耳中,袁景修望着遠方雨幕下,隆起一個龐大的剪影。
是祟。
“啊啊啊啊啊啊啊——”
為什麼,這個東西又出來了!為什麼它還沒死!
雨水沖刷着他烏青的臉,他嘶吼出聲,雨點震落。他抓着血河,不顧一切地刺入自己的脖頸。
緊接着響起的是一聲獸類的凄吼,血液濺落。白虎的前爪幾乎被劍斬斷,它低下頭,厚肉熱舌舔舐袁景修的臉。它跛着腿,叼着他的衣領,将人一步步往帳篷拖去。
帳篷裡,坐着一個須發糟亂的老人。他安然阖目,眉間凝聚着一粒珍珠似的光點,緩緩升空化作漫天熒光。很快,他身上破舊的棉絮無風自揚,他的皮膚急速枯萎,發根焦枯,整個人縮成一張幹老樹皮。他死了。
在這位老人坐着的地方,法陣的金光漸漸消隐,露出陣眼中兩樣灰白的東西。
是一枚象骨扳指,以及一個狼頭雕。
在碰觸的一瞬間,它們也化作飛灰,煙消雲散。看着指尖殘餘的一點灰,袁景修的眼淚流了下來。
他甚至不知道這個老人是誰,他被寅将軍拖進來時,心裡反倒有一絲慶幸。
幸好他死了,這樣,他的劍下就能少一個亡魂。他已經将隴州的同鄉都殺盡了,他還以為自己不會再有任何波動。如今在這位陌不相識的老人面前,他第一次感到慶幸。
寅将軍坐在不遠處,粘血的尾巴垂在地上。它看着眼前的人崩潰抱頭嘶吼。
忽然,它嗅到了一股陌生的氣味,并且還在靠近。
方峤險些被黑甲白虎撲殺,他将白虎撞到一邊,身上立刻就撲過來另一個人。
“你幹了什麼!你幹了什麼!!!”他凄厲的嚎叫裹着狂風呼嘯而出。
方峤越過他看向帳篷中,曲道長已經圓寂。他以性命施行召喚祟的術法,法陣中需要一些被召喚人的舊物。
方峤正在招架他狂亂的劍勢,兩人從帳内滾到帳外,從帳篷滾到雨中。最後血河被一擊彈落,人也跌回帳中。
袁景修捂着臉,喃喃道:“畜生,你們都是畜生......”
寅将軍低吼一聲,站在主人面前,警戒着來者。
“停下來吧,天命不在你們這邊。”
漫山遍野的白衣教徒,如同漫山遍野的野草,是燒不盡的。即便沒有祟,即便燕軍能僥幸獲勝,戰争已經掏空了國本,大燕氣數已盡。
袁景修看着方峤,他像滿手鮮血的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