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三日前的彭泉。
方峤攔住一個匆匆忙忙的士兵,看見他手上端着熱氣騰騰的飯菜,問道:“哪兒來的?”
“這是——”
那個連軍銜都沒有的無名小兵還沒說完,那頂華麗的營帳就掀開一角,方嶽拿過那些豐盛的飯菜進去了。
方嶽出來的時候,小兵已經回去了。而方峤抱着手臂冷眼看着他。
“軍中缺糧多日,還要浪費這些得來不易的糧食?”
方嶽走在他前面,進了營帳,才說:“一個人的份量能有多少?夠他們每人吃一粒米嗎?”
方峤短促地笑了一聲,字字逼人:“你就非得打着他的名頭?人都死了,還要在這裝神弄鬼。”
方嶽将劍佩到身上,将帶子一拉緊,冷聲道:“是啊,讓那些士兵知道高宣早死了,他們現在其實在當反賊。然後讓他們直接将你爹我的頭砍下來得了!”
方峤站着不說話。
“怎麼,你不信萬一他真還活着?”
這時候無劫進來了,方峤看見像蒼蠅一樣鑽在方嶽身邊的無劫,心中泛起厭惡,立刻就出去了。
那天傍晚,那個小兵照例來送飯了。他看見方峤将軍仍站在那座金邊營帳跟前,篷尖的陰影垂到他眼下。
“将軍,您......”小兵的聲音好像打斷了一些沉浸的思緒。
方峤退開一步,最後看了一眼帳門,然後扭開了頭。
“我就不進去了。”
同樣還是一個金紅的傍晚,陷落的彭泉城門處來了一隊投降的赤霄軍。
“我要見...袁承遠。”
“我們大都督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方峤折過他的手腕,将人推了回去。那個燕兵差點栽到地上,瞪着方峤,又喊道:“你們這些叛軍,害了這麼多人,還有資格要這要那?要不是上頭的命令,老子早把你們全殺了!”
“算了算了。”他的同伴連忙拉着他又欲沖上前的身體。同伴看方峤顯然是赤霄軍中有等級的人物,便讓旁邊兩人先将他單獨關押起來,等袁承遠從山裡回來,再作打算。
方峤猝不及防就被帶到那頂金邊白布的營帳内。
押着他的士兵剛進門,瞪着眼睛還沒喊出聲,就被打暈了。
方峤感覺到頸邊一陣風,他低頭一躲,鉗着他的手臂就将人折到地上。
“嘶——”
這聲音讓方峤頓了一下。就在這幾秒間,他的眼睛漸漸适應了營帳内的黑暗。他看見那張臉,渾身的血液都凝結了。對方定定地看着他,說道:
“你是......你是誰?本宮好像不認識你。”
“......你說什麼?”
好像有什麼人捏住了方峤的喉嚨,他喘不上任何氣,就連喉嚨裡發出的聲音都尖銳扭曲得可怕。
他一拳錘在高宣臉上,怒道:“你還在裝?還想騙我?”
高宣躲得及時,但緊接着又一拳落在他鼻梁上,骨折一樣的痛。
“你的聲音......你是方峤?!”
他的第三拳沒落下來,因為他被人抱住了。
“方嶽抓了本宮,就一直将本宮帶在身邊。方峤,你是來救本宮的嗎?!”
他們貼得太緊了,以至于方峤能清晰地聽見第二道心跳的聲音,他喃喃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沉穩的心跳聲充斥了方峤的大腦,那道萬分熟悉的聲音猶豫怯懦道:“你會将本宮帶出去的,對嗎。”
方峤推開他的肩膀,眯着眼睛将他臉上每一分表情都看清了,緩緩道:“我還是覺得你在騙我。”
“......方峤。”高宣捉住他的手,卻又閉口不語。他露出一絲悲傷的表情,低聲道,“本宮知道了,你還是為了你爹,抛棄了本宮。剛才那些話,你都忘記吧。”
方峤忽然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臉側。
“你剛才說什麼來着?”
“嗯?”
臉側的指尖輕輕地顫動了一下,蹭到方峤的鼻尖。方峤卻将他的手背直接貼在了嘴唇上,繼續道:“上一句。”
“你會将本宮帶出去?”
“不對,再上一句。再上一句。嗯,就是第一句。”
“......你是誰?本宮不認識你?”
“對,我也不認識你。不見。”方峤睜開眼冷笑一聲,站起身扭頭就走。
他身後傳來陰冷陰冷的聲音。
“晚了。人沒回去,其他士兵已經過來了。你也聽見腳步聲了。”
高宣攤開下袍搭在腿上,捋平了,然後燦然一笑。
“要麼跟朕一起死,要麼咱們就做一對亡命鴛鴦。”
片刻後,月色下的林間。
高宣的雙手被麻繩縛住,繩的另一端繞在方峤腕上,一步一頓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