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胡大人今日來找本相說了些事,說你觸怒了陛下,可有此事啊?”
呂紀元在桌上一叩,陶瑞謙卻覺得這聲響直直響在自己心裡。他頭腦一轉,便明白發生了什麼,隻恨自己抱大腿抱錯了人,不知道事後補救還有沒有用。
陶瑞謙随即道:“不曾。陛下頗為喜歡下官彈的琴,倒是鎮厄将軍不愛聽。”
呂紀元瞧見他手上的傷,飲了口茶。
“他家那個小子确實是狂狷得很,隻是本相與袁大都督是故交,傷了兩家的和氣就不好了。”
“是,下官一定謹記在心。”
陶瑞謙小心問道:“陛下對袁家是何态度?”
呂紀元一揮手,呵笑道:“這你就不用想了。袁承遠是跟在陛下身邊打江山的交情,他的從龍之功,比你我的腦袋加起來都厚。”
陶瑞謙眼色漸深。“下官問的是陛下對袁家,不是袁家對陛下。丞相,您知道人是會變的。”
呂紀元心知,自己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他當初做了多大的貢獻,如今又是什麼樣子?
狡兔死,走狗烹。
現在起了戰事,除了梁衡自己,哪裡還有比袁承遠更優秀的将領?怪就怪在他呂紀元沒有一身會領兵打仗的本事吧。
呂紀元哂笑道:“不論聖心如何,眼下陛下還需要仰賴袁家。隻憑這一點,袁家目前就不是你我能動得了的。前齊殷鑒在前,陛下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他想起往昔陣前勸降方嶽一事,捋着胡須笑了。
陶瑞謙道:“丞相,道理都是一樣的。若陛下對尹弘從無疑慮,那即便我們做再多事,陛下也不會相信。您可知陛下為何會如此重用尹弘?”
“這......”呂紀元一下陷入深思,他确實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他想起尹弘如今組建的什麼内閣,陛下并不對此加以阻撓,反而是默許的态度。真是奇怪。
不過尹弘此人滿口歪理邪說,興許是陛下被此人蒙騙了也不一定。
不對,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些什麼,總有想不通透的地方。
呂紀元暫且将這些抛之腦後,他知道,再互相信任的關系終究還是會有裂縫的。
他說道:“你要理由,本相給你一個理由就是了。你可識得陸金誠?”
“自然。陸金誠是下官的同鄉,他倒台一事下官也有所聽聞。”
呂紀元道:“本相曾經見過尹弘私下接濟陸金誠的家人。”
陶瑞謙道:“聽聞陸金誠是他的門生,看來尹副相也是重情義之人。”
呂紀元慢慢捋着胡須,笑道:“是啊。那他知道有人打着他另一個學生的旗号起兵,難道不會想方設法确認真假麼?我們根本不需要憑空捏造,隻需要稍稍添油加醋一番。亦真亦假,才最容易讓人困惑。”
陶瑞謙出來的時候,遇到了呂思微。
呂思微正和她的小侍女站在一起,看見陶瑞謙,她驚訝道:“是陶洵的哥哥?你怎麼來我家了。陶洵也來了嗎?”
陶瑞謙溫和的笑着說:“不,洵妹沒來。下官來欣賞丞相收藏的墨寶,真是大開眼界。”
聽見别人對自己父親的誇贊,呂思微笑成了花,不過她還是有些失落。
“那下次你要記得帶上陶洵一塊來,她還沒來過我家呢。”
“好。”
呂紀元出來的時候看見他跟自己女兒站在一起,眼睛立刻就瞪大了,恨不得把陶瑞謙吃了。
“成何體統!微微,不要跟陌生男人站這麼近,有損名譽啊。”
陶瑞謙看着父女倆打鬧的模樣,連忙告退了,以免招惹到呂相的不快。
他走出丞相府,對着疏朗的夜空,忽然冷冷地笑了一聲。
“舐犢之情,呵呵。”
你看,人都是有弱點的。尹弘的弱點是他的學生,呂紀元的弱點是他的家人。能掌控一個人的弱點,就等于控制了這個人。
那麼他呢?他不會有任何弱點,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往上爬。他再也不想要過從前那種窮困潦倒的日子了。
他從前不敢想,是因為他隻能接觸到這些人。胡泰清想必不會對他高擡貴手。與呂紀元,也不過與虎謀皮。
至于袁景修。想到袁景修,他笑意更深了。那一點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情,被他這個局外人看得一清二楚。他連自己的事情都想不會明白,陶瑞謙更不能指望他。
隻可惜自己的手怕是廢了,以後捉筆尚且困難,更不要說是彈琴了。他唯一的路就被這蠢貨斷了。
要讨陛下的歡心,還得找其他的辦法,他眼下最看重的事情,莫過于彭泉的戰事。
陶瑞謙缜密地思考着他能運用的一切。他走過冰霜與寒夜,寂靜無人的街道上飄出若有若無的歎息。
“......陛下,我很想再見你。”
“哎!”
陶瑞謙磕到了頭,他摸了摸發疼的頭,跨進家門時,陶洵手上舉着昏黃的夜燈。
“哥哥,今天發生了什麼事?你回來得這麼晚。”
陶瑞謙說完,陶洵緊緊地握住陶瑞謙的手,含淚點頭道:“我知道了。我們是一家人,我會幫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