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覺得你做錯了,也不會怪罪你。求生本來就是自私的行為,沒有什麼比你自己的命更重要。欺騙、殺戮或是其它也好,活下來就是一切。”
他的頭顱安靜地貼在梁衡手邊,鼻尖輕輕抽動着。
“......陛下,微臣明白了。”
“微臣找到的目心蓮,它是療傷的聖物。既然能夠治愈眼疾,那是不是也能對陛下的身體起作用?”
“朕已經決定把它給副相了。”
袁景修擡起頭,哀求道:“陛下為何不肯先試一下?萬一、萬一有效呢。這是微臣尋來的東西,難道微臣不可以決定它用在誰身上嗎?”
梁衡拍了拍他的臉,語氣淡淡的:“你知道如果朕是你的話會怎麼做嗎?”
見袁景修愣愣地看着自己,梁衡斜靠在枕上,不疾不徐地道來:“你如今也參政了,尹弘與你職位雖異,但也是你的同僚,其他人也一樣。這世上最難的就是讓别人覺得虧欠你。你以後還會遇到更多人和事,手上多一份人情,事情就會好辦一些。”
“這份目心蓮,你不僅要給,還要光明磊落地送過去,才能讓尹弘承你的情。他是孤臣,也是一個值得結交的人。”
袁景修低下頭。“微臣受教了,陛下說的話,微臣會記在心裡。”
袁景修離開後,梁衡捂着胸口倒在床上。他體内翻湧的東西一刻也未曾平息,當然,這也是可以預見的結果。
時間仿佛凝滞成了一潭死水。日影流轉的紋路打在他臉上,像罪人的刺青。
他忽然又聽到了心髒的響聲,咚咚、咚咚。
與此同時,有另一個人也忍着傷痛趴在床上。
他很快就感覺到身旁多出來一個什麼東西。是植物?野獸?或者是别的什麼。
原來是一個人。
模糊不清的黑夜和窸窣的碎響灌滿了他的耳朵,他聽見一個熟悉的低音,像蛇一樣爬在他肩頭。
“小七,你是願意的,是不是?隻需要一點點......”
皮肉被割破的銳利痛覺傳遞到大腦,就像蟒蛇的毒牙。他感覺到體内的溫度在不斷流失,源源不斷的血被抽出。
可能會死嗎?不知道。他動彈不得,隻能冷眼看着在月光下,被拉長的那一團怪異的投影。
“你是什麼時候受的傷?”
梁衡摸到他背上一大片燒焦的傷口,已經焦糊一片,所以沒有出血,隻是看着讓人覺得心驚肉跳。
“難道你也去了?你看見高容......”他低聲說着,不知道另一個人有沒有在聽,隻是自顧自說着,“她沒有死,卻可能再也不會醒來。真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幸運。她既然不想留下,朕會将她遷出皇宮,也算是滿足了她的心願。”
“在最後的時候,朕聽見她在哭。朕竟然一直以來都不曾發現,她過得那樣痛苦。那麼小七,你呢,你的心裡在想什麼?”
“......好冷。”
梁衡停住了,因為他突然發現,小七的口唇是如此蒼白,他的脈搏飛速地衰弱下去,眼睑和指甲甲床呈現青紫的顔色。梁衡剛才聽到的回答,不過是陷入谵妄中的話語。
他的喉嚨中,還回味着一絲金屬的甘甜。
但是,沒有作用。梁衡手肘上的骨節還在扭曲,鱗片依然還在生長。沒有作用。
天元的話果然是假的。
梁衡頹唐地坐在地上,不知何時,天元已經站在他面前,靜靜地看着他。
梁衡忽然笑了:“朕試過了,沒有用。所以高炎吃的到底是誰的血?”
“您都不知道的話,那貧道就更加不知道了。但是高炎他早期異變的症狀緩解了,說明他用的血确實是有效的。”
天元說的話與梁衡的記憶不謀而合。他深陷在一層一層迷宮中,找不到思緒的突破口。
高炎沒有用他和高容的血,那就隻能是淩陽。如果母後的血是有效的,那為什麼換成他就不起作用了。
天元微微地歎了一口氣:“果然,還是去取容殿下的血吧。”
“陛下,您還在猶豫什麼?容殿下現在的模樣,難道還能比您自己更重要嗎?您難道想一輩子躲在黑影之中,或者像高炎一樣,以怪物之身出現在衆目睽暌之下?”
“不,朕不會用她的血,朕不能再傷害她了。”梁衡握着自己扭曲的手,長發垂到地面,跟暗影結合在一起,諷刺般一笑,“不過是樣子變了些,朕依然還是大燕的皇帝。”
宮道上,袁景修忽然回頭,看着冷灰色的殿宇,宮人正在準備将各色剪紙和春聯等物件布置在門窗上。
徐濱才問道:“将軍,您在看什麼?”
“你上次做的暗器是不是還沒有名字?”
徐濱才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提起這一茬,答道:“是的,将軍您還記得?”
袁景修腦中閃過一襲狐裘,垂在皇帝寝宮中一角。他想起一個雪花紛飛的夜晚,同樣的白裘紅衣。
肩上的傷口還在隐隐作痛,他忽然露出冰冷的笑容,說道:“不如就叫點天燈。”
一盞一盞紅色的宮燈被依次點亮,就像人的頭顱被割下時濺滿的血。徐濱才看着宮人将紅色的燈籠挂在檐下,才想起春節已經漸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