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靜的叙述讓淩陽心中悲痛更甚,她想起昏厥前看見的那兩張巴掌大的小臉,臉色一白,險些又昏了過去。
“我們的孩子......”
桓文拒絕了更生主,這慘痛的命運随即落在她孩子身上。兩種同樣熾烈的愛将她撕扯得四分五裂。
她一遍一遍地捶着愛人的胸膛,眼淚流了一地。
“不,你不能這樣,那是我們的孩子......”
皇帝緊緊地摟着她:“你病了,不能太激動。你先休息一會,等你醒了,一切都會好的。”
他放下被強行灌了安眠藥的妻子,走出殿外,冷漠地看着面前黑袍的道人。
“你說的話,朕會再考慮一下。”
叫做無劫的道人清風亮節地一笑,緩緩道:“陛下,您如今沒有别的選擇。”
他的聲音通過耳語的方式傳到皇帝耳中。
“皇後娘娘思子心切。如果沒有貧道的幫助,您要如何對抗曲鎮,以及那幫監天司的道人?他們可不怕尋常刀劍。”
皇帝眼神中滿是猜疑,直白道:“你也是從監天司出來的,你說要協助朕殘害你的同門?朕對你的信任實在有限。”
無劫笑了,似乎笃定皇帝最終一定會答應他,他說道:“陛下,您能為了登位大義滅親,貧道自然也能以殺心證道。當年,曲鎮将我逐出師門,但貧道始終堅信,貧道所行的道才是唯一正确的!”
是夜,桓文握着手中一枚純黑的令牌,他忽然發現自己手背上淺淺浮現了一枚鱗片。
天亮的時候,俯天台上已經滿是血迹。活下來的隻有曲鎮一人。
無形的怪物瘋狂扭曲在桓文平靜的身影後,下一刻便銷聲匿迹。他抱着那兩個孩子,對剛醒來的妻子柔聲道:“看,我們的孩子平安無事地回來了。”
那名黑衣的道人一直跟在皇帝身邊,他教會了皇帝許多東西。
“陛下,您的影子不隻是影子,它可以當您的眼睛和耳朵。隻要您付出足夠多的血,它可以無所不能。”
皇帝不斷地割取着自己的血,蟄伏在暗影中的怪物一天天地長大了,皇帝的身軀也漸漸變得怪異。
無劫顫顫巍巍地倒在地上,說道:“陛下,貧道真的不清楚為何會這樣!您就算殺了貧道,身體也不可能複原啊。”
額生犄角的皇帝面色格外陰沉,他帶着殺意的目光凝在驚恐的道人身上很久很久,終是放過了他。
他再一次站到曲鎮面前,那時候的曲鎮已經須發皆白,絲毫不像一個四十歲出頭的人。
曲鎮垂首道:“陛下,淩陽現在可好?您将貧道關在這俯天台上三年,是時候該讓貧道見一見她了。”
睽違多年的少女已經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後,她仍喜歡穿着鵝黃的衣裙,隻是頭上已挽着婦人的發髻。
淩陽看着滄桑的老人,一聲師父長久地哽咽在喉中。
老人開口道:“淩陽,監天司養你長大,貧道更是将你視如己出,而你已經抛棄了你的責任,也背棄了貧道。”
“師父,我一直記得您的教誨。”淩陽激動極了,“皇帝是誰都可以。隻要更生主不種在桓文身上,隻要不是他,其他什麼人,我、我都不在乎。”
曲鎮靜靜地看着眼前傾訴着滿腔愛意的女子,閉上了眼睛。
淩陽咬着自己的手掌,緊捂住嘴:“可是我不知道無劫師叔會找上他,他為了我,變成那樣。我怎麼忍心?師父,您一定知道解決的辦法,您有藥,對不對?”
淩陽滿懷希冀地哀求着面前的老人,老人似是松開了口:“貧道确實有辦法。隻要你肯重新想起監天司的責任。”
“三年前,更生主被無劫毀去,可是貧道已經讓它再度複活。由你來決定它的新宿主,是你的丈夫,還是你的兩個孩子。”
淩陽捂着臉慢慢倒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時間過了很久,月色讓曲鎮的須發更顯蒼冷的時候,他才聽見淩陽氣若遊絲的聲音。
“就讓延光來吧,他是哥哥......”
曲鎮平靜道:“不,他不能種更生主,我會帶走他。”
淩陽的脊背驟然尖利起來,像一隻想要掙脫牢籠的野獸,她狠狠地瞪着視若親父的師父,說:“難道你要嘉和?她那麼小,隻會沖着我笑,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種更生主。”
曲鎮的眼中有看透一切的淡然:“你還會有下一個孩子,是一個男孩。”
幾日後,皇帝抱着垂落着雙眼的妻子,問道:“曲鎮跟你說了什麼?你回來以後,就一直悶悶不樂的。”
“他必定說不了什麼好話。朕的身體就這樣也未嘗不可,隻要你不嫌棄朕......”
他試圖在愛人額上落下一吻,卻被抗拒地推開了。
“别碰我!”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淩陽扭開的臉,茫然地跌坐在地上。
“......不要碰我,我累了,我不想看見你。”
年長的延光很快就被接走了,并且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迹。世人也隻知道宮中隻有一個備受寵愛的公主,四歲的時候便住在長樂宮,被稱為長樂公主。
果真如曲鎮所言,淩陽又誕下一個男嬰。隻是這一次,皇帝哀戚地坐在她身邊,乞求般說道:“淩陽,朕錯了。朕以後不會再強迫你了,朕當時隻是太生氣了。”
那一夜他看着淩陽身上的紅痕,在那之後,淩陽就再也沒跟他說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