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還沒到,宮中的梅花竟已經開了。
梁衡坐在禦花園的涼亭處,禮部尚書正彙報事務時,他無意間擡眼,瞧見了一樹銀雪。
這幾日的雨總算停了,糧食減産的統計工作還在進行中,但是難得的晴朗讓所有人心中都撥雲見日,嚴防死守的官員們也都松了一口氣。
霜降已經過了,近日的氣溫卻比霜降之前還要更暖和些。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有了這一樹淡白的梅。
梁衡心下暗忖,天終歸是要冷的,違背物時,其壽必短。
他擡手打斷禮部尚書滔滔不絕的廢話,切入道:“你說的那些朕都知道,撿緊要的說。”
禮部尚書止住話頭,改口說道:“陛下要開恩科,這是嘉惠士林的好事。但錄取人數要提到兩百,已是往年兩倍的數量。按常例舉行的會試一次也不過錄三百人。加額中取,怕是超規了。”
梁衡道:“既是元年特行開科,多一些倒也無妨。就這麼辦吧。”
禮部尚書連聲應是:“士子既蒙陛下龍飛之恩,又得了加額中取的喜事,必能更加感恩思奮,為陛下效力。”
他後面那些恭維的話,梁衡才懶得聽,便揮手讓他下去了。
梁衡站在亭中,欣賞了一會雪梅的風光,忽又想起來,遂問一旁的侍從:“長樂宮的花都送過去了嗎?”
侍從答:“回陛下,今日正要去送。陛下可還要再加一些?”
一會兒後,小泉子摟着一大節暗香浮動的梅枝,踏進長樂宮。小桃尋來了口徑最大的玉壺春瓶,才勉強放得下那一大叢稠密的梅。
清冽的梅香頓時盈滿一室。
梅花竟可以用花攢錦簇來形容,小桃也沒見過開得這麼好這麼多的枝,又見花中蕊帶微紅,如同淡妝的美人面,一時看得癡了。
小泉子從袖中取出一截梅花枝,悄悄地遞到她面前,結結巴巴道:“小桃姐姐,送給你。你不要嫌棄,我偷偷從地上撿的,也很好看......”
呂宅。
呂宅的大門剛關上,呂紀元送走了來通知的宮人,緊張地搓着手走了兩步。
他看着呂思微俏生生的臉上還挂着不谙世事的懵懂,說道:“明日宮車就要接秀女進宮了。微微啊,宮裡可不跟家裡一樣,不由得你胡鬧。”
崔蝶也緊張極了,她摟着女兒的肩膀,再三吩咐道:“娘親平時教你的都記得嗎?言行、舉止,都不能讓任何人挑出錯誤。尤其是宮裡那個專寵的貴妃,不要跟她起沖突。等你有了聖寵,路就好走了。别吃了,娘跟你說的話,你都聽見沒?”
呂思微委屈道:“女兒有好長一段時間見不到爹爹和娘娘了,連糕點也不讓女兒再吃一口麼?”
她這麼一說,崔蝶想起女兒出閣離家,連忙側過頭去擦掉眼淚,又說道:“沒事。娘讓琥珀把你平常愛吃的點心,慣用的小被子都帶上,進宮了也跟在家裡一樣。要是想爹娘了,就寫信。”
其實呂思微心中對進宮的事并沒有多少感覺,但是她如今看見爹娘泛紅的眼,心中慢慢也湧上來一絲不安,又酸又澀。她連忙低頭,慢慢地咬着焦脆的梅花糕,卻嘗不出方才的滋味了。
晚上的時候,呂思微兇神惡煞地站在琥珀面前,叉着腰說道:“你再說一遍,讓不讓本小姐出去玩?”
琥珀人小小的,頭發上紮着的兩個小球也耷拉下來:“小姐,您明天第一次進宮,夫人吩咐了,今晚你要好好休息,哪裡也不讓去。這又不是奴婢說了算的。”
呂思微抱着她的手一邊搖一邊哭:“我不管。我明天進去了就出不來了,就這最後一次,你也不陪我。難道本小姐平時待你不好嗎?本小姐帶你吃香的喝辣的,有好事什麼時候落下過你?琥珀你好狠的心,嗚——”
琥珀咬咬牙掰開她的手,說:“小姐你就死心吧。奴婢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你的!”
夜色下,呂思微趴在一個房子旁邊,垂眉思索着些什麼。
琥珀害怕地拉着她的手:“小、小姐,這是哪呀,黑燈瞎火的,咱們還是回去吧。”
“不對呀,我先前看見我爹派人走的就是這條道。就是這附近沒錯。”呂思微還在往裡走,試圖與記憶對上号,随着琥珀往後拖着她的力氣越來越大,她忍不住說道:“哎呀琥珀,你的膽子怎麼這麼小!你看看人家金寶和銀寶,那個像你一樣,什麼都害怕。”
琥珀幾乎要哭出聲:“那小姐下次找金寶銀寶陪你出來好了,不要再找奴婢。”
“那可不行,本小姐最喜歡你了。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本小姐還要抓着你出來,琥珀琥珀,你就認命吧~”
“你都不知道,我都沒見過我爹那天的表情。他一直歎氣,眉毛搭在眼睛上,擠成一團,小小的......”
呂思微一邊說,一邊又想起呂紀元那天苦悶的模樣,她覺得她爹的眼睛有點像她從前養的小王八,又忍不住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