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鐵門關上之後,将陽光與陰暗的内裡分成兩個截然不同世界。
燭燈微弱的亮着,即使點了滿滿一排,仍然驅散不了寒冷和血腥的氣息。
這裡是大理寺的死牢,隻關押罪大惡極的囚犯。過去曾不知有多少惡人的鮮血灑在地面,連牆壁上都蒙着一層厚重的褐色。
然而你卻很難想象這個面貌斯文的中年人能與什麼窮兇極惡之徒挂上鈎。他厚重的身體顯然剛被換過漿白的衣服,卻仍然掩蓋不住他肢體上的傷痕,一道道、一裂裂,都在無聲地宣告着大理寺之威。
他的甲片脫落了一塊,很快便被竄出的老鼠銜走了。
康忠壽就是在這種情況中見到了方峤。
“您、您怎麼來了!”
鎖鍊激動得撞在鐵杆上,發出的聲音讓康忠壽按捺住了起身的動作。
方峤低聲道:“獄卒都被遣出去了,這裡隻有我們兩個人。對不起,我......我救不了你。”
聽到他說這話,康忠壽哪裡還有什麼不懂的。他臉上的紋路比方峤上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要斑駁了十年,花白的頭發落在鬓邊。
“沒關系,您願意求情來見奴才一面,奴才已經很感激了。”
“我......”
“方将軍,奴才知道您的意思。你有自己的考慮,至于奴才,也是心甘情願做這些事情。”
“你當真不後悔嗎?你若不做這些,攢夠了年限,還能出宮找自己的家人團圓。”
很難從這張臉上看到如此動容的深情,但是康忠壽還是說了:“方将軍,奴才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才被賣到宮裡。在禦馬監的日子雖比不得從前,勉強度日也是可以的。但是,人活着得有一個盼頭。”
他說着說着,老淚縱橫:“我們雖然是低賤的奴才,也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跟在殿下身邊這麼久了,也懂得榮辱。我們這些人也不願意向野蠻的燕人低頭。奴才也過了這麼多年大太監的好日子,就當是報答了。”
“你可還有什麼想做之事,我可以替你完成。”
康忠壽的手激動得顫抖着,眼睛裡的淚光亮得像星。
“奴才、奴才在京中置辦了一個宅子,養了些孤苦伶仃的孩子。他們跟奴才從前一樣苦,奴才想着養他們長大,也學些本領能養活自己。不必像奴才一樣,進了宮也沒個身後之人。”
他眼中湧起憐愛的神色,怎麼也不像是毫無牽挂之人。方峤應了,答應他會看顧好這些孩子。
方峤想起一個事情,便說道:“那天在獵場,我看見我從前的那匹馬。”
康忠壽點了點頭:“确實是奴才做的。奴才先前有一次看見了它,一眼就認出來是方将軍的晨星,便偷偷養起來了。”
“那馬竟被您放走了?真是可惜。”康忠壽回憶起它泛金的皮毛,又安慰地笑着,“您也不需太過憂心。馬是有靈性的動物,不會輕易棄主而去,說不定哪一天又回來找您了。”
方峤卻并不想再見到它。隻希望他的晨曦能馳騁在野外,無拘無束地活着。
“将軍,您最近過得怎麼樣。”
聽到他問話的瞬間,方峤盯着一盞融化的燈燭,一時間竟找不出話來應答。
牢房角落跑過一些細小的昆蟲。
康忠壽聲音又慢慢地響起了:“......您,接下來可有什麼打算?”
方峤呼吸一窒,手捏緊了:“你還是不願意告訴我嗎?你既然拿了他的金印,就一定有用處。你知道殿下在哪,是不是?”
“奴才的确知道。當時在獵場人多眼雜,奴才怕洩露了消息。如果這些燕人知道殿下尚在人世,又豈會輕易罷手?殿下現在處境危險,奴才不得不慎之又慎,希望将軍見諒。”
方峤焦心極了,恨不得抓着康忠壽将他知道的信息如倒豆子一般全倒出來。但終究顧念他的傷勢,隻将手緊緊的抓在欄杆上,聽他壓低聲音,不緊不慢地說道:
“殿下在彭泉重整舊部,已經聚集起幾隻人馬,隻等時機一到便準備起事。”
方峤已經僵在原地,康忠壽又說道:“殿下還有一封信,是給将軍您的。不過這信不在奴才手中,而是在宮外。”
“彭泉位處蜀中腹地,離京城遠得很,朕估計騎馬也需要至少一個月。”
兩人震悚,黑暗中緩緩出現了一片龍紋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