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早上醒來并不确切,因為昨夜半夜的時候人就被折騰暈了。待侍從收拾完滿地狼藉,梁衡看着從床上垂下的蒼白修長的手,心中最後一絲人性蠢蠢欲動,幸而在戰勝理智之前,那雙手的指尖顫動了。
他醒來的時候還以為會看到一地血,滿地的打鬥痕迹以及一頭惡鬼,但他看見靠在枕側的梁衡,眉目溫柔得像一尊天神。
很快他的恍惚就被一句話打碎了。
他被迫貼着梁衡胸膛上的心跳,頸邊的發因靠近的呼吸滑落。
他說:“你現在身上都是朕的味道。”
梁衡漫無目的地撥開他雜亂的頭發,果不其然看見一雙含怒的眼睛。那雙嘴唇翕動了兩下,吐出一句嘔啞的話:
“……陛下為何要折辱我。”
他說到折辱二字的時候,臉因嗆咳而染上淺淡的紅。因而梁衡指尖故作暧昧地碾過他突起的喉結,最後才停留在他的唇畔,捏着那隻形狀優美的下巴,說:“朕明明是在寵愛你。”
見他眼睛滑過自己重新包紮好的小腹,梁衡看着他的表情,嘴角勾起笑:“怎麼,後悔了?你在想什麼?早知道昨晚就見死不救,或者更早的時候,一劍把朕殺了就好了,對麼?”
那雙眼睛卻沒看他,隻有胸腔微微的起伏證明他還是個活人。
梁衡興緻全無地将那張木然的臉甩開,束上了金絲的手甲。“今日随朕出獵。”床上一動不動的人讓他又好心情地補上了一句,“朕不是在詢問你的意見。”
“對了,順便一提。朕已經讓袁大都督将還活着的刺客壓回京了。你說這不是巧了,禦馬司的康忠壽也在此列。說起來,你們似乎還見過一面。”
他語氣中的輕描淡寫讓床上的人身體一震,他起得太急,整個人都摔在了地上。他的臉埋在地毯中,拳頭攥得很緊。
“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你早知道他們要謀反,你故意讓我去見他,來試探我——”
“朕知道什麼?”梁衡語氣很淡,卻咄咄逼人,“知道他下藥讓馬失控,還是知道他偷了金印?還是知道你與他密謀投靠太子?”
梁衡戴上黑金的天子龍紋發冠,他的甲胄上繡的是大燕的環水紋。他回過身來,陽光刺在他臉上,勾勒出異族高鼻深目的容貌。
“高宣死了。無論你跟康忠壽說的那個人是誰,都隻是一個冒名的假貨。難道你不知道麼?朕親自給他定的谥号,是靈淵兩個字。然後便是靖妃的靖,意在平定天下,攘除賊黨。”
“……不要再說了。”
皇帝極溫柔地給他穿上衣服,扣上那頂面具,才問道:“你聽清楚了,是麼?”
“……”
他起身的時候,又說道:“你若是想再見康忠壽一面,朕可以帶你去。”他輕揚唇角,繼續說道,“朕不妨告訴你,他就關押在大理寺死牢最深處。換作從前的你,朕還要擔心你去劫獄,如今卻也不一樣了。”
如今的方峤,連劍也拿不起來,失去了引以為傲的本領,還能依靠什麼呢。
“……”
兩人一路到人迹罕至的溪水旁。
他記得這個地方,當年他在這裡縱了一隻白虎,看着它沖到高炎面前,然後被方峤制服。這并不是方峤平步青雲的開始,因為他早年間已名滿京城。隻是自那之後,方峤的名字就極少被提起,人們都尊稱他為方将軍。
事後高炎找了他,摔了兩個花瓶,幾乎連母後都驚動了。他記得高炎當時摸着一隻豹貓,跟他說,你知道無止境的寵眷會養出什麼東西麼?一隻僭主忘形的畜生。
他話一說完,那隻咬了他手指的豹貓就被當場拉下去打死了。他還記得高炎前段時間用五年一貢的天下珍寶,置于一室之内,供這貓任意玩樂。若摔碎了一座,便給那進貢的人賞萬兩黃金。
他憑什麼相信方峤是特别的那個,難道僅僅因為每次他望向自己的眼睛,還是他手中那柄永遠鋒利的劍?
追憶往昔似乎追憶得有些過了。每次想到高炎,總有些不甚愉快的情緒郁結于心。他閉了閉眼,散去多餘的情緒。
懷中人卻安靜極了,躺在懷中,似是恐懼為陽光刺傷。
“……我現在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陛下還要留我做影衛麼?”
梁衡剛想吐出調笑的話,卻硬生生又憋了回去,因為他看見影七手中不知何時捏了一塊尖銳的細石,他的側臉上已劃開一道血痕。
他手上石塊很快便被梁衡奪去,梁衡将人困在懷中,捏着那塊沾血的石,聲音中聽不出是喜是怒:“哈,你竟要學這種女兒家要死要活的做派。方峤,你的本事沒了,傲骨也磨去了麼?換作從前的你,應該不顧一切地往朕鼻梁骨上來一拳才是。”
梁衡擦去他臉上的血,溫聲道:“你并非因容貌而娈幸,朕也無意将你視作禁脔。更何況,若是朕一心想得到你,又怎麼會因為你臉上多了幾道傷疤而放棄。我的心情,你還不明白麼?”
“你……”影七似有所動,垂下的眼眸轉到了梁衡臉上。
他在梁衡的眼睛中看到了毫不掩飾的惡意,緊接着,腹部就受到了重擊。
“騙你的。”梁衡扯着他的脖子砸到地上,他幾乎将人折成兩半。
“你是不是很容易被人騙啊?不過說兩句場面話,别人心裡怎麼想的,你一點也沒發現麼?那個高宣,你從前與他很是要好罷?你怎麼就知道他沒藏着跟朕一樣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