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小泉子的回禀,梁衡正好将扳指重新戴回手上。
“奴才照顧方将軍養傷的時候,确實看見他随身帶着一把紅色的匕首,千真萬确。”
是啊,栖霜殿中竟還有另外一把,你說奇不奇怪?
皇帝的笑容意味不明,小泉子看着有些犯怵,卻聽得他道:“這差事你辦的好,從今以後便去貴妃宮中伺候吧。”
貴妃?可是宮中哪來的貴妃呢。
小泉子實在摸不着頭腦。
沒想到過了午後,聖旨就頒下來了。原來的靖妃娘娘被奪了封号,位份卻升了,如今是貴妃,遷居長樂宮。
小泉子懷裡揣着陛下的賞金,心裡頭滋味兒别提多美了,捧着大大小小冊封的東西就往長樂宮去了。
身後跟着的太監将捧着的一缸魚放在小桃指定的位置,小泉子湊過去瞧了一眼。
裡頭什麼漂亮的花草都有,尤其是陶缸中的幾尾金鱗,顔色品相更是少見的,小泉子雖不認得,也知它的名貴。這幾尾魚遊在方寸之間,倒好像活活的将池塘裝在裡面似的。
沒想到貴妃卻将那魚缸直接推翻了,滾落的魚與碎瓷灑了一地。
“好好的東西,困着它作甚。”
小泉子回去如實禀報之後,皇帝沉默了一會,便讓他将一個紫竹綠紗罩的鳥籠提出去放了。
小泉子眼看着那隻羽毛有七色華彩的鳥飛到空中時,心裡還覺得可惜。
說不準,貴妃娘娘會喜歡呢?
鳥兒越飛越高,跨過重重宮牆和山野林間,掠過一群聚集的百姓。
他們都是附近的佃戶,黝黑結實,每一張樸實的臉上都寫着不敢置信。
“你說真的嗎?陛下不僅要減稅,還要把往年欠的稅錢也免了?”
人群中央,一個小官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官袍袖子撕回來,他一手拍到告示欄的木牌上,扯着嗓子喊:
“這不寫得清清楚楚!”
他面對着大大小小的眼睛将告示上的字眼又念了一遍,心中還在惱恨自己新做的官服用的是多麼好的料子,五兩銀子一匹的提花雲錦!
刁民,簡直是刁民!
他在狂喜的人群中唉聲歎氣,興許以後他隻能穿青紗緞了。
憨厚的老牛在水田中踩出一串蹄印,它的身體上爬滿了勞作的痕迹。
旁邊的田壟上,坐着兩個小孩。年紀稍小的小女孩正忙着編手裡的草葉。見到牛,她舉起手,牛鼻子一點,那隻草編的小蟋蟀就落進嘴裡了。
小女孩站着看老牛嚼着草葉走遠了。她瞧了瞧告示牌下的官員嶄新光滑的衣服,又低頭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粗衣,小小的腦袋裡冒出問号。
于是她揚起腳尖,輕輕地踢了一下坐在旁邊的小男孩。
“喂,你說,他們穿着這麼好的衣服,下田的時候磨壞了不心疼嗎?”
小男孩還處于耍酷的年紀,他握着手裡一卷颠三倒四的書,皺着眉頭說:“他們也不用種田。而且,有的是銀子。壞了就買新的。”
小女孩才不相信,她支着手下的泥土,兩隻腳晃悠晃悠地耷拉下來。
“不可能的。不種田,他們吃什麼呢?”
她想到自己在田間勞作的父親,以及整日織布的母親。她确信自己說的就是真理,尤其想在夏小九面前找回場子。自從他夠了開蒙的年紀,就天天找夫子去學什麼大道理,再也不跟她一起玩了。問夏小九在做什麼,夏小九總嫌她不懂,擺出一副讨厭的大人架子。
她見夏小九又開始讀那些黑乎乎的方塊,不理她,就撅着嘴想搶他手裡的書。
夏小九卻一把将她推開,大聲說:“你什麼都不懂!我讀了書,就可以做大官!要什麼就有什麼!”
小女孩被他吼得有些發愣,但很快她也沉浸到他描述的未來裡了。
“真的麼?我想給我娘買一雙新的手套,還有一把梳子。我呢,我想嘗嘗梨花糖是什麼味道,他們都說很好吃……”
那做官也太好了。小女孩掰着手指頭數她的心願,她在想要給她爹爹買什麼東西,還有村裡那條大狗……
“我也可以跟你一塊念書麼?”
夏小九沉默了一下,說:“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小路上,一輛馬車正往七彩文鳥來時的方向駛去。
他們在客棧落了腳。陶瑞謙默默計量着所剩不多的銀兩,如果加緊趕路的話,或許還可勉強支撐到京城。
一路上,他都省吃儉用。開銷最大的是一輛漏風的馬車和一匹劣馬。他幾乎将自己全部家當都變賣了才租得起。
若是他隻身一人,即便風餐露宿,忍饑挨餓,也不覺得有什麼苦的。
這也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