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衡看着他忙亂的樣子,好笑又無奈,說道:“多大的人,連頭發也束不好。說你還不樂意。朕在你這個歲數的時候——”
如何?袁景修感到好奇,畢竟梁衡很少說自己的事情。
梁衡卻閉口不言。被袁景修盯了半晌,才悠悠開口:“總之比你好些。”
梁衡捋起他一縷散亂的發絲,說:“再過幾年就要加冠了,還毛毛躁躁的。怪不得你叔父不放心。”
“叔父?”
這件事跟叔父有什麼關系。
梁衡又飲了一口茶,說:“他很關心你,平日少跟你叔父吵嘴。”
原來是來教訓他。袁景修整個人都洩了氣,沒精打采地應了。
康德海小跑着過來時,看見袁景修一個人站在禦書房外。
他心中覺得奇怪,心思轉過半晌,臉上笑道:“将軍怎麼站在這?”
袁景修郁悶撓頭:“陛下方才讓我磨墨,但是嫌我磨的聲音太吵。”
原來是被趕出來了。
康德海呵呵笑了兩聲,道:“瞧您說的!陛下這是見将軍奔波辛苦,尋個由頭讓将軍回去歇着呢。喲,這是陛下賞将軍您的弓啊,哎呀哎呀,真是奇物!您回去的時候小心點,别摔着啦。”
康德海挂着笑臉進去了。
梁衡捏了兩下發酸的手腕,說道:“這硯台太滑。”
聽到這話,康德海還不連忙跑過去,接過那一小錠墨條恭敬道:“奴才給陛下磨。”
細碎的沙沙聲,硯堂上的墨色很快便濃了,光亮如油。
“嗯,磨得倒還妥帖。”
梁衡随口誇了一句,膏好筆正要往紙上寫。一滴墨色洇在雪白紙面,化開後閃着細金。
不是他慣用的墨。
梁衡看了一眼,興緻全無,終是把筆擱下了。
康德海見他皺眉,就說:“裡頭還存着幾錠陳了十年的徽墨,奴才去取來?”
“不必了。寫字為怡情,怎麼能怪墨,是朕沒心思了。之前吩咐你的事辦好了麼?”
康德海一一回道:“都備好了。到那日,會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接應靖妃和方峤出宮的。”
他取出那隻木盒,東西悉數在内。
梁衡看見那兩張路引,想起袁承遠那日焦急的模樣,心中沉了下去:“他竟敢從你手裡搶東西,簡直不把朕放在眼裡。”
康德海低眉苦笑,哪敢接這話。
皇帝也沒繼續說,回想先前發生的事。
原本他想讓姐姐跟方峤直接出宮,派袁景修帶燕軍上山圍剿祟。
此招勝在他料定祟不會輕易對燕軍動手,但是倘若處于生死之際,祟殊死反撲帶來的風險不可估量。所以他隻能退而求其次,選擇最穩妥的方法。讓方峤上山,然後讓袁景修在安全範圍内。
同時,也截斷了祟直接襲擊他自己的路。
這個寶貝侄子要真出了什麼事,袁承遠怎麼肯輕饒了他。
說到底,他才登基不久,勢力不穩。事情很多,要一步一步來。
梁衡又拿起一卷書,上面印的是夏蟲語林四個字。這書是輯纂陸金誠之流的文人語錄,在社會上廣為流傳。
他随意掃了兩眼,怒火就炸了。
梁衡指着書上一句“始皇失周鼎”說:“你瞧瞧,都寫的什麼!”
康德海湊過來看了半天,搖頭道:“這,奴才哪懂得這些。”見梁衡仍看着他,才陪笑道:“陸大人意思是始皇帝暴虐而亡,然後英雄得江山。這這,奴才也說不出什麼。”
梁衡道:“難道他沒侍奉過前朝嗎?當時三緘其口,如今舊事重提,懷古隻為諷今。他是在拐着彎威脅朕不要學前朝自取滅亡。”
後半句“項羽逐斑龍”,康德海看了便說:“許是陸中丞佩服項羽威勇,才寫的這麼一句。”
梁衡用指尖點了點書頁,笑道:“他說項羽威勇,那劉項逐鹿的結局如何?”
項羽疑賢妒能,賞罰不明,最後兵敗烏江。
梁衡哼笑一聲,把書一摔:“想是他不滿朕給胡泰清升了官職。他敢自比賢能,卻當朕是什麼?這分明是在暗諷朕不過一介武夫!”
武夫自然不懂文人辭藻奧妙。
想必陸金誠大筆一揮之時,心中定是十分得意。
康德海道:“這這......大逆不道之言,陸金誠竟如此膽大妄為!”
梁衡忽然笑了,吩咐道:“去牢裡給胡泰清遞個信,找個機靈點的。”
康德海連聲應了。
梁衡又捉起筆,要做的事情已經了然于心。他看向仍站着的康德海,問道:“你還有事禀報?”
康德海回道:“陛下,方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