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日的,栖霜殿的窗戶都掩得嚴嚴實實,殿内昏暗一片。小桃才将燭台點上,想起外頭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心中一陣氣惱。
高容正坐在桌邊喝藥,她看見桌布換了新的,又看見小桃手裡燭台是白釉的,雕成蓮瓣的模樣。小桃擔心火燭的暑氣熱,還挪遠了些。不過她倒是多慮了,因為殿内早早的就送來兩大框滿滿當當的玉制冰鑒了。
見高容詢問,小桃一邊将隔斷的紗簾卷起,好讓室内透亮些,一邊答道:“都是陛下這幾日讓人送的,還說,娘娘有什麼需要的盡管開口便是。”
“他要送就讓他送吧。”
小桃偷偷瞧着高容,試探道:“瞧陛下對娘娘倒是上心,也護着娘娘。”見高容不語,小桃又補充道,“總之,娘娘在宮中過得也舒心些。”
漆黑的藥汁倒映出高容平靜無瀾的眼眸,她看着桌上團窠對鳥銜花的紋樣,自嘲道:
“有何不同?從前長樂宮,如今栖霜殿。不過從一個牢籠中換到另一處罷了。”
高容有時反倒羨慕小桃,不必永遠困在宮中。不像她生在皇家,長于皇家,困于皇家,連死也不得自由。
隻是如果她說出來的話,這傻丫頭必定哭着鬧着說些什麼要一輩子陪着她的渾話。
高容歎了口氣,突然覺得後頸有些癢,她手中拿着一根細羽,看得出神。
她咽下最後一勺藥的時候,皇帝來了。
梁衡一進來便坐在她旁邊,笑着說:“朕想着天氣又熱,你病中食欲不佳,帶來些冰鎮烏梅湯和小點心。”
身後的小太監連忙把描金雕花的食盒打開,将裡頭精緻的餐點一樣樣放在桌上。
高容不好說什麼,撚着細小的金叉挑起一塊軟糯的廣寒糕,隻聞見幽香撲鼻,便說道:“宮中的金桂竟已開了?”
“隻開了一株,清晨禦膳房的人和着露水采下來新做的糕點。這兩日暑熱還未消,本還想着還得過些時日的,今年開的倒早些。”
高容掩唇吃了一小塊,味道果真是好。新鮮的桂花摻和糯米和粘米搗的,混合着青葉的香氣,口感與香氣俱佳,是她吃慣的口味。
梁衡也夾了一塊,咬了一口便放下不吃了。小太監又彎着腰盛出兩碗還混着碎冰的烏梅湯。
高容冷不丁問一句:“原來洮州也栽桂花麼?”
梁衡口中的烏梅湯滾了一圈,險些酸倒後槽牙。他卷着冰塊細細磨碎後,才笑着答道:“有的。那邊苦寒,花開得更晚,色澤不若京城金黃,香氣也淡些。”
高容原也隻是随口一問,漫不經心點點頭,這話題就過去了。
她發現梁衡視線若有似無地往牆上看,就攏着袖子,夾起一塊糕點,站在梁衡面前。
“陛下再嘗嘗。”
梁衡從喉嚨裡幹巴巴地笑了一聲,說:“朕自己來便好。”
他的眼睛本就看不太清楚,眼見高容突兀地擋在他面前,視線中更是昏暗一片。高容不肯放下,梁衡握上她的手臂,玉著的顫動清晰地傳遞到他手上。
“靖妃,朕讓你放下。”
皇帝語氣随意,握着她的手也沒使半分力氣,隻是輕輕搭着。高容便覺得她的手臂似乎要被折碎。
當啷!
潔白的玉著連同那塊糕點一并滾落到地。
梁衡扶她重新坐回去,又半俯着身,接過太監遞過的濕帕子,在那處被糕點蹭過的污迹上反複擦拭,然後頭也不擡地說了一句:
“那邊牆上挂着的匕首倒是精巧,亮得晃眼,想來定是常取下來擦的。”
天子之心不容揣測,高容不知道這句話會帶來什麼後果,此時也隻好小心應對。
她低聲道:“随處可見的小東西,陛下不喜歡,臣妾命人取下來便是。”
高容看到了一對微笑的眼睛,卻敏銳地感覺到這笑意之中藏着冷。她害怕這雙形狀好看的薄唇吐出令她懼怕的話語,然而這雙唇還是張開了。
“既不珍貴,那隻好讓靖妃割愛了。”
高容唇邊挂着笑,鎮定道:“原來陛下今天過來是為了用一盒點心換走臣妾心愛之物的,臣妾覺得實在不劃算。”
“這匕首刃開得太鋒利,使得不好反倒容易受傷。朕可尋來更好的給你。”
高容的笑容一分不改,一言不發。
梁衡歎了口氣,道:“既如此,原是朕強求了。”
他立在窗戶前,逆光讓高容看不清他的臉。高容覺得很冷,冰鑒的飄出的寒氣好像已經滲透到她的骨髓中了。
“你知道麼,方峤逃了。”
那聲音比冰塊更冷。
禦花園中,荷花池。
陽光晴朗,池邊圍了一圈宮人,正拉着束了褲腳的袁景修從池塘中淌出。一個粉裙的宮女接過他手中抱着的陶罐。袁景修下意識護着罐子:“哎哎,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