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靠漿洗衣裳以貼補家用的婦人,有的一大家子,連枝同氣,團坐一坨專門排擠零散弱戶,他娘當年便是被欺侮過,遲遲找不到活。眼見家裡斷糧馬上就快七日,要活生生餓死時,是這些煙花柳巷的人憐他們母弱子幼,把巷裡頭的活排給了他們。
戲子娼妓,皮肉買賣,最是下九流讓人瞧不起,可偏偏是這些人,讓他活了下來。
從前他在私塾聖賢書,深信士農工商,命中造化,可是生死一遭,他反而什麼也不信了。
至于更深的,他還沒想明白,還在慢慢琢磨。
七拐八繞,前面的人腳步一頓,停在一處偏僻庭院。顧存山回過神,打量起四周。
枯樹橫枝,灰白牆皮剝落,露出裡面泥腳根,腳下青磚細碎,是重物多次碾壓碎裂的痕迹。
他眯了眯眼,仰頭看暗沉天色,烏雲飄動,冷風瑟瑟,不是什麼好氛圍。
一個高大漢子警惕看着四周,另一個掏出鑰匙,扯了扯生鏽的大鐵鎖,“咔嚓咔嚓”擰開鎖頭,推開了厚沉棕深的院門。
高大漢子趕着他們進去,顧存山走在最後一個,最是能瞧清楚那漢子模樣,估量了一番自己是否能打過他,心裡有了數。
一個還行,兩個是真沒辦法。
所有人甫一進去,大門“砰”的就從身後關上了,有膽小的被吓得渾身一顫,跳着就想往外跑。
高大漢子滿臉兇相,粗聲粗氣道:“老實點!”
賬房門面面相觑,知道這遭是撞鬼了,本來還以為能巴結上王虎子,沒想到把自己送到這麼個鳥不拉屎的地兒,造孽喲!
顧存山最是冷靜,混在其中垂眉低頭,餘光觀察四周,看起來不是很惹眼。
這處庭院外面看着破舊,裡面卻不盡然,空曠且大,雖隻有門廊地闆和幾張簡單桌椅書櫃,但都上了紅漆,看着是做了防水防火處理,如此細緻,怕就是王虎子的老窩,藏着見不得人的黑髒。
兩個漢子趕着他們坐到桌前,沉默的點了蠟燭,卻還是敵不過屋裡陰暗,隻有桌上一片亮光。
之後就是陷入寂靜折磨的等待。
顧存山閉眼歇息,留着神聽着動靜,不敢真的睡着。
不知道等了多久,一陣踏踏腳步聲急促想起,來人風風火火,“砰”的踹開屋門,背光走了進來。
是王虎子。
他動動兩根手指,手下忙着把成箱的賬本給搬了進來,一數,竟然有二十來箱。
顧存山挑了下眉,有些意外,這麼多見不得人的賬面,可見王虎子手有多黑。
王虎子一掃五個賬房,三個兩股顫顫,一個牙錯着發抖,還有一個低頭坐着,瞧着倒是不怕,仔細看着,是顧小子。
他豪氣咧嘴一笑,大手一拍桌,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把你們的看家本領都拿出來,這些賬本都搞得好看些,爺隻給你們三天,到時候算不出來的,哼,我就把你們撥算盤那隻手給斷了!”
這算直生生的恐吓了。
顧存山配合着眼中閃過張慌,其他賬房臉色一白,壯着膽子問道:“那這幾日我們能回去嗎?”
王虎子匪氣十足,露出肉食者捕獵的陰沉:“回你娘個巴子!做不完賬,我完你們也歹完!”
那人被一噎,凳子翻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竟然是被吓尿了。
其他人雖然害怕,但也嫌棄的撇開目光,心裡嘀咕着怎麼這麼不講究,丢臉到這份兒上還活不活?
顧存山面色凝重,被困在這兒,還怎麼傳遞消息,必須要改變策略。
王虎子一揮手,他的手下忙把賬本分發下去。
顧存山低頭一瞧,先算的是賭場的賬。
一行行掃視而下,越看越觸目驚心,設套坑害,強搶□□,謀财害命,一筆筆,是血淋淋的孽債!
再擡頭看王虎子,那哪還是個人,分明是披着人皮的禽獸,閻王地府的羅刹!這種人,死後下十八層地獄都不足償還他的罪過。
顧存山氣得手抖,筆尖墨水濺落紙上,半天未曾落下一字。其他人也是面色慘白,恨不得挖了自己眼睛,看不見這黑賬爛賬,這麼多要命的事,做完假賬,他們真的不會被滅口,被毀屍滅迹嗎?
偏生王虎子半躺着,翹着腳喝着茶,無賴至極。
瞧着他們光看着不幹活,讓人拿了鞭子就是重重往地上一甩,厲喝道:“光看着幹嘛?想挨打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