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露帕爾的威脅讓瑟瑟大概得知此時的節點。

她攀上最高的沙丘向下瞭望，不甚意外地被黃沙侵蝕的破碎綠洲，還有縱橫交錯延伸至天邊的灌溉水道。她潛入最近的樞紐，看到瘋狂運轉的機械，發出無人聽懂的微弱呻吟，還有瘋狂揮鞭的工人，眼中透着茫無目标的麻木痛恨。

事情似乎還是向着她不願看到的方向無可挽回地滑落——

希琳被分裂成無以數計心智殘缺的鎮靈；

民衆固守疾速運轉的機械，機械的能源是受到鞭笞的鎮靈，還有自己不停揮鞭的靈魂。

瑟瑟沉默片刻，隐去身形，靠近無時無刻不在無聲哀嚎的機械，釋出一點元素力，帶動金屬與金屬的齧合與分離依序進行，又調出一絲元素力，像進行一場精妙的手術，将作為能源已被替代的鎮靈碎片解救出來。

機械運轉的速度，以無人能夠察知的速度逐漸減緩，險些因疲倦被卷入機械的看守也因這不為人知的降速與大力碾過的金屬部件擦身而錯，但他顧不上僥幸自己活命，便又循着慣性用疲勞酸痛的肢體舉起鞭子……

瑟瑟帶着殘缺的鎮靈停在熾日被遮蔽的角落，一陣拂過睡眠的微風撫摸懵然無知的鎮靈，她像被凜風刮過一般打了一個寒噤，才反應過來，幾乎與生俱來的鞭笞之痛已經停息。

“你是誰？”

“我是希琳的朋友，我要找到她。”

鎮靈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努力用有限的心智理解她的語義。

“我似乎聽母親說起過你，在我還未完全剝離的刹那……她确實在等待你。他把她藏在不見天日的地下，距離這裡很近，但你不能這樣下去。我知道哪一條水道通往那裡，但我的記憶已經殘損不全，走吧，我為你指路，我和我的姐妹能夠幫助你。”

鎮靈帶她到了另一處樞紐，瑟瑟又解放了一枚同樣破碎的鎮靈。新的鎮靈與舊的鎮靈發出輕不可聞的絮語，像一枚水滴融入另一枚水滴，合二為一。

瑟瑟沿着鎮靈逐漸回憶起來的水道網路，一邊解救鎮靈碎片，一邊前推尋路的進度，她使用元素力替換出鎮靈越多，對元素力的使用越如臂使指地娴熟，很快，她和鎮靈繞到宮城之側一棟不起眼的矮房之後。鎮靈望着人身不可能通過的窄小水道出口，歎了口氣。

“就是這裡，這是宮禁之外唯一的入口。”

已經恢複不少神智的鎮靈轉過身……盡管她并沒有成形的身體，看起來隻如一捧流動的液體。

“謝謝你送我到這裡，把我放入水道中吧，我能夠逆流而入，在裡面的我的姐妹會将我送回母親那裡。”

瑟瑟搖頭：“我和你同去。”

她化作久違的貓形，一躍跳入洞口，按照鎮靈的提醒，沿着水道走向地宮的最深處。

她們找到維持地宮運轉的鎮靈機械，讓這枚碎片也解脫出來，鎮靈帶着瑟瑟走到了一個秘法禁锢的囚室之外，觸目全是散發不詳咒文光芒的石壁，不見任何可以稱為門的部分。

鎮靈歎了口氣，溫柔地說：“這樣就夠了，我隻要觸碰牆壁，就會被關回去，就能重回母親的懷抱了。這裡隻有他才能打開，他隻在新的機械落成或鎮靈力量不足時才會來，抱歉，我隻能帶你到這裡了，你有什麼話需要我對母親轉達嗎？或者，還有什麼是現在的我能為你做的？”

“當然，”瑟瑟望着仿佛無懈可擊的石壁，“我有需要你幫忙的事，而且，我們不會止步于此。”

她走到水道邊，凝結無數細碎的岩晶，順着水道漂流到居爾城的每一個鎮靈哭号的角落，将一個又一個鎮靈解放出來。

全部鎮靈脫出的刹那，水道機械的運轉滞澀了起來，巡查的官員急忙向王報告這糟糕的消息，但他并不太着慌，畢竟并非無前例，王很快就會一如從前地派出匠人，設立新的機械，彌補系統的漏洞，讓整個網路重新順暢高效地運轉起來。

散落城内的艾爾海森、卡維、迪希雅和坎蒂絲，正不約而同地以看似正當的名目向王宮靠近，他們偶然靠近水道時，突然聽到輕盈而破碎的低語，指引他們向宮城之側的某個方向會合。

瑟瑟和鎮靈沒有等很久。

基斯拉甩脫利露帕爾的勸阻，大步趕來，先謹慎地環顧四周，全不見利露帕爾口中可疑的入侵者身影，他臉上漾出一抹嘲笑。

——這些所謂的精靈弱小又怯懦，他若非尚需赤王敕命的加持，哪會給這些裝腔作勢的東西一點好臉色。

他才打開禁制，踏入暗室，猝不及防便被從天而降的崗岩石闆砸暈。

瑟瑟冷漠地看了頭上一個大包昏倒在地的藩王一眼。

還好是久經沙場的武将，不需她掂量多少力道，果然很是禁砸。

希琳的面容分毫未變，她安靜地阖目躺着，身體呈現一種異常的透明。分裂而出的鎮靈合身撲入希琳的懷中，她的身形瞬間凝實了起來。瑟瑟不欲節外生枝，貓身變大，扛着沉睡的希琳直往外沖。

所有機械突然停止運轉。

所有人被慌亂裹挾。

王也不見蹤影。

宮城亂成一片。

瑟瑟也不必再鑽水道，在風的加速下，在樹影的掩護下，急如亂蠅的人不會在意一片恍如錯覺的金影，隻當自己被烈日曬得昏花，或是被汗水迷蒙了雙眼。

陸續趕到宮外矮房附近的四人隻見一隻眼熟的大貓翻過宮牆從天而降。

“快走！”

卡維被長而有力的尾巴一卷，就飛到了貓背上。

随後，艾爾海森鏡閃一躍，坎蒂絲撐戈一跳，迪希雅攀着甩來的尾巴一個借力，就先後飛到了卡維身後。

“抓好！”

瑟瑟感覺乘客到齊，立刻加速，向王城之外鎮靈聞知希魯伊陳兵的地方奔去。

“等……”

卡維滿頭問号。

她到底是讓他抓住她的毛還是她背上的睡美人啊！

貓一個騰空，卡維不及細想，隻好一手一把都拽住。

綠洲旁，高崗上，希魯伊收回望遠鏡。

王城的守兵似乎不明原因地亂了起來，但他的生父以“常勝”之名上位，他不确定這是不是誘敵之計，不敢輕舉妄動。

突然，自他攻破的城垣處一名兵士飛速奔來。

他迎上去，聽到一個令他無比驚異的消息——

“構裝體都停止運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