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客廳裡有說話聲,一看時間六點半。說了沒多久,電視聲響起來。
姥姥一早上叫了我三次,姥爺又叫了一次,叫我起來去村上聽下村醫生講座,領禮品。可我實在是困倦,最後還是硬起來了。
整個天空彌散在一種不均勻的灰雲裡,巍峨的馬蓮紫天山上有一條一條瑣瑣碎碎未被遮掩的藍,東南天際陽光隐約,有流光溢彩的金灰的雲。空氣裡有煤炭燃燒的味道,有冰雪清冷的味道。
等我尋到村裡衛生室去,醫生正在給老人們開藥,姥爺按照醫生囑托放下身份證,說他還要量血壓。去到會議室,先簽到,量血壓的老人排着隊,最前面的脫掉棉襖,露出胳膊來。
醫生,“你待跑上來,緩上半個小時,再量。”
姥爺,“哎,隊都排上咧。”轉眼結果出來了,“一百二十八,”姥爺跟旁邊老頭說東說西,“诶?我還比你低。”
李亞茹,“藥按時喝上就正常咧麼。”
健康教育講座是線上的,大會議室裡大屏幕上的會議密碼正在一個個輸入,負責人說,“講座要持續一個半小時。”李亞茹簡直要當場昏過去……講座期間能不能跑出去透透氣?這和漫長無聊的學校會議有什麼區别……時間仿佛被拖延的很長,簡直會叫人度秒如年,會叫人窒息……
屏幕連胡楊村和阿瓦捉村,一個沒信号斷聯了,一個沒聲音,小護士說全都坐在中間座位拍幾張照片。緊接着繼續量血壓、發宣傳單、發愛犬驅蟲藥,發禮品,說是,“一雙靴子,可以穿上牛圈裡喂牛,喂完再換掉鞋。一瓶消毒液,按時打掃衛生。一雙手套,可以戴着幹活。”緊接着,小護士拉着橫幅叫村民們去外邊村委會大門口拍照了。講座負責人還在拿着手機打視頻,“沒有信号,沒有畫面,咋辦呢?”“重新進入,是不是把會議号給輸錯了?”
姥爺去衛生室拿藥了,大屏上聲音調出來了。太吵了,太要命了,我得趕緊溜。一出門,小舅提着一桶油、一袋米往車上裝,跟着倆兒村幹部似的男人,不知去誰家慰問。
會議室空了,衛生室坐滿了等着開藥的老人,還有一個跟爺爺一起來的小孫兒。李亞茹将門開大了往裡進,推回去時關不住,門口的闆磚翹起來。
一個穿幹淨的紅色羽絨服、棕色羊絨褲,銀白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的奶奶坐在進門不遠處等着開藥呢,“出門踩到瓷磚上,踩住關上一半,再擠進來。”
李亞茹終于關上門,坐在沙發上了。
“你奶今天炸油餅?”
“那先一個人搓麻花嘀嗫,叫嘀人一塊炸,人都先聽講座來列麼。”
“我開完藥咧我去幫忙。”
“你叫啥名字?”
“牛崗嘀媽。”
“那叫啥名字?”
“鄧梅林。”
家裡,穿着橙色毛衣,套着紅羽絨馬甲的張玉芳在包沙棗面,這是李娜的奶奶。
“我和你奶名字都像,我們是姐妹們。”
“啥時候?奶嘀姐妹們在内地嗫。”
“我們一塊來嘀白山,一塊奶娃娃,幾十年咧都莫有紅過個臉。”張玉芳擡頭看了看姥姥。
張玉蘭,“就是麼。”
姥爺還在高興中,颠颠颠跑回來,“血壓降到一百二十四咧,量了兩回,準确嗫,都是老婆子天天讓喝芹菜水嘀功勞!”
穿着迷彩服的包子爺爺坐在姥爺旁邊,“上一次那炸葫蘆馍馍嗫,半盆子面揉成一盆子咧,越揉越多,丫頭邊揉邊嚎嘀嗫,做上這麼多擱哈誰吃嗫?”
李亞茹還想聽後事如何,姥姥拿火鈎子掏了兩下火爐,張玉芳立馬催促道,“架火去!架火去!架火去!”姥爺聊不成了,起來出門撿煤去了。提着一桶煤塊進來,“尕丫炸完油餅子,我還想嘀那把油端上來咧。結果油倒掉咧,端嘀油餅子來咧。”
鄧梅林一邊包餡兒一邊說叨,“你還想嘀誰啥都給你做上,孫女來咧把藥錢給你付上,丫頭再把油給你送上。”
姥爺添煤,端鍋,倒了一桶葵花油,蓋上鍋蓋慢慢熱。
些許時間後,鍋蓋一揭,濃重厚密的葵花味兒撲面而來,太好聞,這就是真正的葵花的精華。
姥姥試着丢了一個餅子進去,說油開了。七八個餅子陸續被丢進油鍋裡,鍋裡“咕咕咚咚”開始冒泡。鄧梅林右手拿筷子,左手拿罩濾,坐在火爐旁翻油餅。很快,米黃的油餅變得金黃,又變得焦黃。
姥姥給鄧梅林拿來一個圍裙圍上,“防嘀些,油不要蹦到衣服上咧。”
姥姥擀餅子,張玉芳拿一個紮滿釘子的藥瓶往餅子上紮小孔。
吳子仁和姥爺在聊天,“過年咧,亞茹子早早就看爺來咧。”
“那一放假就回來蹲哈咧。”
姥姥讓得讓吃,“亞茹子,熱熱嘀盛到盤盤裡,讓爺爺吃,給張玉芳奶奶拿上一個。”
端過去了,包子爺爺不吃,說,“第一鍋先敬給仙人,盛上一盤盤,放到一個地方。”
李亞茹,“單數還是雙數?”
“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