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你尕舅,再等嘀晨晨上出學來,還得十年,我還得給做十年飯。”
姥爺,“十年都死求咧。”
“十年八九十咧,哪還能這麼架幹?”李亞茹夾了一筷子翠綠翠綠的沙蔥,“幾口一盤子吃掉咧,拔去不容易嘀很。去年我和我大舅就跑到我們昨天去嘀那個戈壁灘上,跑了一圈,一根沙蔥都莫找見。”
姥姥,“不是啥時候都有噢!下咧雨才長出來嗫,得有水泡。”
“下雨咧?”
龔燕玲,“前幾天下咧一天半嘀雨嗫。”
今個也是個陰天,隻有幹燥的東風,悶響的雷聲和如何也落不下的雨。
睡了一個多小時,隻有姥爺叫我,叫我起來出去走走,不能一直睡。姥姥早都上地割麥穗兒,媽去揪菜了。姥爺這會也出門,扛着鐵鍬,說吳老大家在摱地平,他去幫忙。
風又起了,吹不散烏雲,隻帶來了冷嗖嗖的空氣。水泥溝邊長出了枝葉茂盛的薄荷,開了數不清的香芋紫小花。大豆葉子變紅了,甜菜、包菜、花菜都長得一大叢一大叢的,與一個月前比起來,大變樣。土豆、葫蘆、蒜,葉子都幹枯了。江南的小麥才一寸高,北疆的種植物這一年長勢已經接近尾聲,将要宣告結束,接着要沽東水,迎來半年漫長的休整期了。
就是在這樣的天氣裡,米黃的葵花,連綿的黑山,圓潤的白山,巍巍天山,一切景物的顔色都在沉寂,比晴天裡多了一層森然,多了一份厚重的美。
姥姥和媽正在抱苞米杆。裝了一三輪車鬥子。風大,姥姥要上到鬥子上去壓苞米杆,李亞茹開小紅車回來。平路上都好說,過滿是石頭疙疙瘩瘩的河壩,下坡時被一顆大石頭拐了車輪,拐到正路下面去了。石頭更多,車沒法走出來了。好在龔燕玲開車過了河壩就在等,等得人不來,想是不是車鬥裡的葫蘆掉了,忙走回來看,這才又幫着把車騎出來。
風裡來,風裡去,身體靈魂都自由。
小舅回來了,“你們吃嘀啥?”問着躺在裁闆房床上刷手機去了。
“臊子面。”李亞茹走到鍋跟前,揭開鍋蓋,“臊子湯。”到處找面,翻了冰箱、桌子、案闆,第二遍才在案闆上一個角落的盤子下面找到一盆面。“湯和面都有。”
“我要吃熱嘀,再切個青辣子。”
李亞茹去摘辣子,被姥姥瞧見了。“尕舅吃飯嗫。”
“吃就自己熱去。”
李亞茹切好辣椒絲兒,裝在盤子裡,撒鹽倒醋,“好咧,架上火熱上湯就吃熱嘀。要不晚一點吃,等嘀我爺也回來咧,熱上一塊吃。”
小舅躺在床上繼續刷手機。
老院裡姥姥岔開兩條腿站着,彎着腰,兩隻手卧着一根木棍,一下下往麥穗兒上錘,耳邊盡是“嗙嗙嗙”的聲音,“趕緊拾掇嘀裝掉,再不然下雨咧。”沒幹多少,又忽然撂下棍子,快速出院門,撿了兩根幹柴火,“當當當”抱上進了新院。
沒等多久,姥爺回來了。
“高老三買咧五十塊錢嘀瓜。今天城上這個瓜甜麼,一公斤兩塊錢才,那天那都六塊錢嗫。”媽中午就一心想殺開這新買的西州蜜嘗嘗,遊門看見人家吃,更眼紅了。
李亞茹,“搬上來,殺開吃。放嘀又不知道放到啥時候麼。”
姥爺,“殺開吃。”
一人一牙,“這個瓜甜嘀歹,這麼好嘀瓜,莫人買。”西州蜜果然名不虛傳,甜得跟蜜似的。
姥姥去老院,拿叉把麥子捆和散落的麥穗兒都堆在一起,拿掃把把麥粒兒掃進麥堆裡去。拉來篷布,蓋好麥堆,在上面亂七八糟扔一些棍子、木闆、掃帚壓住。邊幹邊念叨,“中午再不咧睡覺就錘掉咧麼。”都幹了很多活了,卻總是覺得還可以再多幹一點。
期間黑色帶珍珠白點的蘆花雞跑到煤房旁邊的闆子邊,往上飛,飛到木闆上撞下來,再飛。
“幹啥嘀嗫?”
姥姥就說,“找窩嘀嗫,天一黑得有個住處。”
反觀那隻傻愣愣膽子比較小的黃頭石棉草科雞,慢悠悠喝水,喝完了,啄一口,再仰起頭來,慢慢悠悠,一點不着急。這兩隻雞的性格截然相反的。蘆花雞又跳到牆角一塊突出的地方,卧着,它大概是想睡在高處。
比起盛夏,天黑得早了。
天色漸暗,媽和姥姥借着燈光還彎着腰在地裡搜羅西紅柿。
小姨姗上來了,剛坐下沒多久,“亞茹子你出來!”
“我補筆記嘀嗫麼!”
“亞茹子你出來。”一見了,“咋又穿嘀個這套,跟工裝一樣。”小姨明天去大廟彎削葵花,問一嘴姥爺去不去。姥爺支支吾吾還沒說話,先是笑上了。小姨已經打通了電話,“明天再要不要人咧?我們老子那就愛跟上我,我幹活去抓緊嘀很,那就愛跟。我們老子那比年輕人攢勁,行當嘀很。”會誇人嘀很。
龔燕玲,“爸你明天六點就得起來,裝水,裝吃頭。胳膊行不行撒?”
“就這個胳膊。”姥爺說着舉起右胳膊。
姥姥,“胳膊疼嘀很,還愛去嘀很。”
“就這麼兩天,再就莫有活咧。”有機會姥爺還是想去掙上點錢。
龔尕丫跟龔燕玲聊起過兩天去跳舞。龔燕玲,“我上班去就跳舞去咧。回來活還多嘀很,不知道給媽幹還是給自己幹嘀嗫。媽嘀活着實多嘀很,誰進來咧都是先找媽。”
秋風陣陣,有一隻蟬在院子裡孤單地鳴。晚安,秋蟬。2024.0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