蜥蜴的顔色跟戈壁太像了,零星黑色的紋絡,幹土底色。我又遇着一隻蜥蜴,跑到半路停下,以為自己隐匿在了環境裡。它似乎叼着一隻蜜蜂,歪着腦袋用比黑芝麻粒兒還小的眼睛看我。我靠近它,蹲下來,一動不動,它小心翼翼地吞兩口昆蟲,停下,過會兒又繼續吞昆蟲,發出“嗑呲嗑呲”的聲音。李亞茹就想,“如果抓一隻回去,放在不同的地方,它會不會變幻出不同的顔色來?”我正生此歹念,緩緩伸出手來,蜥蜴察覺到危險,“呲溜”不見了。
走一走,又遇着一隻蜥蜴。這塊低窪處碎石塊都落在沙子堆裡,淩厲黑色石塊形狀大些,還有橙色石頭,蜥蜴的身上便有一條一條的黑色,多了幾點橙色。親眼所見,可比教科書上更能感受到這變色的神奇了。
遇見一座黑山頭,羅西雲爬到山上去了。他到哪裡,坦克就跟到哪裡——坦克是牧羊犬的名字。
李亞茹爬不動,在山腳下休息。還想尋到另外一隻蜥蜴。
有的羊愛亂跑,就是跑,不吃草,帶上羊群跑。羅西雲大聲呼和,領頭羊頓了一下,又繼續走。“坦克,那裡,一公裡外,把羊攆上回來!”坦克快速跑過去,看見的羊群迅速折返,最遠處的一隻落單了,遠遠看,似乎被坦克咬住了前腿,糾纏了幾秒,瘸着腿折返回去了。李亞茹似乎這才真實地知道這些羊都怕牧羊犬的原因。
戈壁灘上的黑色石子越碎密了。李亞茹又發現一隻灰色蜥蜴,黑色花紋很多。我悄悄跟随它,想看看鑽進刺兒叢它會變成什麼顔色。還沒等到蜥蜴變色,一叢沙蔥印入我的眼簾,等不了一點,趕緊拔了。沙冬青周圍有沙蔥,根據這個定律,我到處找,找到了好幾叢不怎麼精神的沙蔥。要是有場雨,那沙蔥就多了。咳,還沒拔幾叢,手上紮了一根刺。
羊群已經揚長往東而去,牧羊人還在跟着牧羊犬順着長滿沙冬青的溝壑往北去找丢失的小羊。風越來越大,讓正午不那麼熱了,也讓人心裡也荒涼、害怕起來。
不見人影了,而後又從東邊一米多高的刺兒叢裡顯現出來。空手而歸,“昨天就是下到這個河壩裡咧,母羊那也再不叫。”
“今天找不見尕羊娃,明天就死掉咧麼?”
“一群羊,哪兒有不折嘀事情,世上莫有這樣嘀事情。這個地方狐狸也多嘀很,狐狸……”
這戈壁地形是有規律的,一個高灘,一道溝壑,不斷循環。高灘上隻有亂石,溝壑裡有植物。
我的樂趣是跟着羊群找沙蔥,而這些羊的樂趣是千裡跋涉——就是爬高上低地跑,我可跟得太難了。稍微一不注意,羊群全進了低矮的溝壑,放眼望去,四處無羊,一個人站在這空無一個小動物的戈壁灘上,隻有呼呼的風聲,也是怪絕望的。
找多了便有了經驗,沙蔥多在低矮的幹河壩坡上。
看到了牧羊犬追趕羊群的畫面,四散開的零星羊群從邊角上迅速變換着形狀,牧羊犬一個圈子下來,幾十秒鐘,人都來不及眨眼,羊群迅速聚攏在一起。牧羊犬也不怕漫山遍野的刺紮到腳上?這牧羊犬真夠迅猛、勇敢啊!李亞茹要是有它一半的決斷,在生活中也會少些煩心事。
走進溝壑,刺兒草的根系在石頭堆裡盤根錯節,裸露在外,看來夏天下山水時這水勢十分迅猛。但沖斷處的土石上方,刺兒草枝繁葉茂。低着頭,睜大眼,順着溝壑一步步往北去,仔細地尋找沙冬青刺叢之間的沙蔥。羊群們向北來了,我躲在這處沙冬青後的陰涼裡不動,要是我忽然起身,它們定是又吓的四散而逃。那我……緩慢起身呢?我緩慢起身。它們毫無動靜。
不知道牧羊人在哪裡,但是我在羊群裡,跟随着這些羊往北去。
繼續尋沙蔥,低頭走着走着,腳下有駱駝的殘骸,還有小羊毛茸茸的尾巴,怎麼回事?身邊也沒有羊群了,轉身尋找,它們已經開始向西折返回去了。我趕緊爬出溝壑,爬到高灘處張望。這高灘上有一種草的刺特别白,像枯骨又像星星。罕見地有幾叢沙蔥,我蹲下來仔細着拔。一陣小型龍卷風旋着土過去了,羊群昂着頭又朝更北邊去了,可牧羊人耷拉着腦袋坐在戈壁灘上睡着了,牧羊犬在他身後三米處守着。
我的頭熱得暈,蹲蹲起起令眼前不斷發黑。到下午兩點時又累又餓,我才往南去。我的目的徹底從趕羊變成了采沙蔥,預備順着溝壑到了馬路上,好走回家。離羊群越來越遠了,我也并非孤獨,耳邊全是蒼蠅“嗡嗡嗡”的叨擾。直走到頭,經過了有水的澇壩,經過了麥子地,繼續經過沒有沙蔥的幹戈壁,經過了有零星芨芨的沙地,到馬路上時,已經身處下河村了。這路為何這般遠?看着似乎挺近的,但自己一個人走,腳都快走麻木了。追着羊群走時到什麼也沒有察覺……
五一假期自駕遊的人也多,我很快打到了便車。想要把飲料送給女主人以示感謝,可她什麼也不要,還硬是給我塞了一個橘子。
到家後連刨了幾口飯,我說小舅半小時前打電話,把他氣得很,問我跑到哪兒去了,一直不接電話。我說采沙蔥跑到戈壁灘上沒信号了,一有信号我才接上麼。姥爺說害怕我丢了,到處去找。姥姥說這麼大個人能丢到哪裡去,丢不掉。
姥姥把沙蔥收拾起來,說,“還沒有一把噢!”
“采咧這些,眼睛都快找花咧,也不容易。”
躺下休息,腳又困又酸又脹,沒個好的身體,這一趟行程怎麼下的來?戈壁灘放羊辛苦,寒冬酷暑,風吹日曬,人一休息,幾百張嘴等着吃草。做養殖業,需要多少持之以恒的耐心啊……
下午我去地裡找姥姥。姥姥跪在土裡,拿小鏟子刨開一個洞,再把七八粒辣子種子丢進去,隔上二三十厘米,繼續種。也許這樣比起蹲着,腿不累。滿身的土,最原始的播種方式。春天空曠到沒有一點綠芽兒的黃土地,裸露在外的泥土,沉睡的種子,播種的農人,才更能诠釋黃土地對于農人的意義。
沒有工具,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先回家做晚飯。經過路口時,姥爺正坐着喧荒,順便把他叫回來架火。收拾了竈台,抱上來幹柴,放柴點火,水很快燒開了。我切好了豆腐、豆皮、紅薯、冬瓜等等,洗了些綠菜,端來了羊肉。還需要一些花椒,姥爺夥房、庫房、西棚、老院裡裡外外跑,怎麼也找不見,最後翻了小櫥櫃,才終于給找見了。這個做飯生手!
姥姥六點半回來的,端着養西紅柿苗的盤開始栽苗。姥姥弓着腰,一手拿小鏟子鏟開土,一手把西紅柿苗兒放進坑裡,換手埋起來。姥爺提着個小水桶,蹲在地裡,給新栽的小苗兒澆水。這光秃秃的小園,有了綠意了。
夜将來未來時東邊天空那種似墨非墨的藍,太美了,令人的心情格外甯靜。
我們的羊肉湯湯底也煮好了,火鍋食材已就位。喊來小舅一家,小姨夫,全家人熱熱鬧鬧吃火鍋喽!2024.0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