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行。”
“就最後一天上錯菜咧,扣了三十。不過這幾天我都莫回家,在同學家住嗫,那們家離餐館近。”
姥姥問道,“就是嘀麼,文文看去咋胖咧?”
“就是嘀,館子裡吃嘀好麼。有大盤雞,還有蝦、火鍋,天天吃嘀都不一樣。”
姥姥就羨慕道,“回來娃連個吃頭也莫有嘀,打工就好好吃去。冬天也去。”繼而又想的龔貝也能打工去了。
王文接了個電話,零零碎碎說些,“你等哈,我接你去”之類的話,急匆匆出門去了。龔晨晨也趕緊跟上,别的不說,她愛湊熱鬧。滿滿一盤餃子就剩兩個了。李亞茹總覺得姥爺沒吃飽,就早上吃了些面,中午啥也沒吃,晚上回來把剩的幾個餃子騰掉。
“咋麼辦嗫?吃不上,活嘀就為咧這麼些孫子麼。口音也變掉咧,哎……”姥爺一聲歎息。這些個在城裡讀書的娃娃,龔貝、王文,漸漸地都不說家鄉土話了,隻會說普通話。
姥姥就怨他,“就住掉個雞圈裡咧,咋不早些回來麼?”
“本來四點就給水、喂食,啥活都幹完咧。那們不回麼,都得等到六點下班。我要是早些走咧,那們不高興。”
“那就餓肚子去!把人等咧一下午!”
“明天我就說我有事情嗫,早些回。”
“明天娃娃子們都走掉咧,誰跟你搶嘀吃喲!你這麼個馬後炮。”
姥姥跟姥爺鬥嘴,怨他不早點回來。剛跟我說時我還不以為意,現在忽然覺得有點溫馨。李亞茹談戀愛的時候不也是這種姿态麼?人心裡總是有個惦記。
吵完了,姥爺回想起剛剛王文接的電話,隻聽他跟女孩子打了電話,暈暈乎乎,“一個丫頭子?”
“再不要胡思亂想,那王家姐!”李亞茹這回厲害了。
三說兩說龔貝進來了,姥爺讓龔貝吃,盤裡僅剩的兩個餃子姥爺也沒吃上。
李亞茹征詢姥姥的意見,“我和奶再包些,再煮上吃。”
“我不想架火咧!”姥姥可神氣了,不想幹就要休息着。
一夥啦人跑去客廳看電視了,李亞茹沒去。收拾了碗筷,倒些熱水将鍋碗洗幹淨。這次回來一周,也沒洗幾次碗。再上班去了,所有的活都是姥姥的。姥姥一天忙裡忙外,不管樂不樂意幹活,這些活都得幹,全年無休。李亞茹自己在家做飯的那兩年才懂了家庭婦女的辛苦,既然懂得,必然得替姥姥分擔一點。
姥爺不幹家裡活,就到處誇人。中午是,“亞茹提水嘀嗫,勤快嘀娃娃!”晚上是,“亞茹洗鍋咧,今天表現很好!”
“你咋不看電視咧?還莫有開始麼?”
“我看哈你一個人蹲在這個房子裡急不急?幹啥嘀嗫?”
“就快收拾完咧,我就過去咧。”一進客廳,李亞茹看見桌子上的半個甜瓜,趕緊吃掉去呢。“嗯……甜瓜擱咧一天酸掉咧,趕緊吃掉!”
姥爺,“酸掉咧就少擱些醋。”吃着吃着又想起來辣皮子,“讓你奶不要往那麼高嘀棚上晾,收去不好收!”
姥姥急得去收西棚上晾的紅辣皮子,已經跑出去把簸箕拿到了手裡。李亞茹趕緊搶過來,“再不要上去!棚上搭嘀亂七八糟嘀木闆子,釘子都在上頭嗫。天黑咧,人眼睛都麻嘀嗫,再看不見踩到腳上咋辦嗫?趕緊不要拿咧。”
“再下到雨裡頭,你爺還不着實叨叨!”
“我不叨叨咧,不要上棚咧,黑咕隆咚再跌哈來,半夜三更到哪個醫院看去嗫?人還莫有那麼些紅辣皮子重要咧?”
姥姥才進門去了,我趕緊把簸箕放回去。
天黑了,風就停了,但天地黑成一團。夜深時,天上出現幾顆星子,不會下雨了。晚安,嘩嘩的流水,晚安,深夜的星子。再會,天山下的小村莊。
早晨被電視聲吵醒的,姥姥、姥爺六點過些便起來了,望電視。迷糊裡我醒來又睡過去,再次醒都七點十分了。
東方亮起來了,整個天空還沒有完全褪去夜的黑灰,正當空有半輪亮晶晶的月。四面八方的公雞啼鳴,一聲聲振奮人心,空氣清冷,未經炊煙的暈染,隻有草木和露珠的味道。好快樂,一種自然而然想要感歎而出的快樂,沒有刻意的笑,不管如何的神态,隻是一種單純的——這一切都真美好啊!
呆在村裡的這幾天,李亞茹慢慢放棄時時要有儀式感的樣子,發現松弛感才能出真滋味。
等啊等,小村莊裡暫時還沒有見到太陽的蹤迹,天山頂已經粉紅着亮起來了。
丢丢不知從哪裡來的,在院子中央伸懶腰。李亞茹趕緊抱住它,把交代過無數遍的事再交代一遍。
姥爺就穿個棉衣在院子裡晃悠,一會子在門口觀望,一會子進屋來,“班車來得咧,來得咧。”一會兒又打個電話,“那說嘀看羊去咧,看完就來咧。”從院子裡轉了一圈回來,“我等嘀亞茹坐上車咧再喂雞去。過給兩天,又念想去咧,亞茹來?亞茹來?”
姥姥已經把爐子裡的火架着了,我們坐在火爐邊烤烤火。我倒了一碗開水泡鍋盔吃。金橙的陽光遍布了大地,在李亞茹把最後一口鍋盔吃完時,車在門口打喇叭。
車行駛過場,兩個農人在裝葵花頭;車行駛過小城,兩個工人在鋪地磚。在李亞茹以前還不知道的睡夢裡,多少勤勞的人早也起來勞作了啊——披着一天裡最早的陽光。
城上有人上車,帶東西還了得,一尿素袋子葫蘆,一飼料袋子土豆,兩個登山包一個紙箱子。這些是倆兒人的行李件,跟搬家似的,這一堆起,把車門也堵得差不多了。也就農村人實在,擱城裡哪兒,可都得計件收費了。後來上車的人,一袋子皮牙子,一箱香梨,一筐雞蛋,一筐西紅柿……
這些事情要是換做我都麻煩死了,但是司機師傅既幫忙提行李,又幫忙擺行李。行李太多,進出的人沒處落腳,踩着車邊的位置上下,張賀就趕緊把位置拍打幹淨。靠近車門的人夠不到門,每次有人上下張賀都從司機的位置下來,跑到門邊開關門。這些看似反複、平常、簡單無聊甚至讓人惱火的小事,他認認真真地幹着,并甘之如饴。這時候李亞茹才發現,她一直嗤之以鼻的簡單事,有人幹得很開心。堅守着平凡的崗位,長期耐心地為最普通甚至笨拙的人服務,是一件難事,也是一件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