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憂愁,如果我大年二十九回去,就看不了小區裡三十晚上的煙花,如果我想看煙花,沒便車了,趕大年初一坐班車回去都五點了,聚會都結束了。一個人守着這個空房子看煙花也怪可憐的,不如就回。
“這麼個日子,年年過年都是這麼個,也覺得莫意思了。”李亞茹感歎道。龔燕玲兩天前就回小村莊了,李鐵園上班去了,一周後才能回家。李夢茹打算跟高雪看伴娘服去。
“自從我去年大年三十還在火鍋店端盤子端到晚上十二點,一天掙上九十塊錢。一天假都莫有,一天年都莫過上,我已經覺得莫意思咧。”還沒出門的李夢茹應和道。
“我還想嘀看煙花,剛給大舅說,大年三十看完咧開上車回。那說沁城到哈密還遠嘀嗫,哪是一擡腳就到咧呦!你們莫有一個人愛和我看煙花。”
“你咋還像個尕娃娃一樣?”
“卧室我都收拾好咧,我出門了。夢夢,你吃不完嘀菜就倒掉,把鍋洗幹淨,地上的頭發都拾幹淨。”李亞茹看了一眼燒水壺上亮着的紅燈,“把燒水壺嘀電也拔掉。我爸回家啥都好好嘀。”
“你把這個垃圾袋提上撂掉,我明天就坐雪雪姐嘀車回咧。”
李亞茹早幾天就想過年給姥姥姥爺準備什麼禮物呢?先前逛了一天街,給爸媽一人買了一件保暖背心。北疆天冷,但李亞茹前些年待在房子裡基本不怎麼出門,不買羽絨服,也不買保暖背心,甚至不怎麼穿秋衣秋褲,一條簡單的打底褲便過了冬天。每次回姥姥家凍得瑟瑟發抖,挨着火爐離不開。這回去了一趟省會,每天的看不到太陽,一場又一場的雪,才叫我對保暖有了概念。保暖不僅在厚的毛衣毛褲、棉衣棉褲,長版羽絨服,貼身的保暖内衣穿新的,才熱火,才透不進風。給姥爺拿了一套深灰的,給姥姥拿了一套大紅的,可我偏看着黑色的更好看,打視屏回去問,問了三分鐘沒問出個結果,姥姥隻說,“你大姨給買哈嘀還有嗫!再不要胡亂花錢咧!”
大姨走了四五年了,這都多久了,衣服也不保暖了。媽也舍不得花錢,不怎麼買衣服,甚至連姥姥、姥爺穿多大碼也不清楚。我先前向她打聽,“奶和爺這幾年也莫買過新衣服麼,就我大舅拿回去可包嘀舊衣服撈嘀穿嘀嗫。”
龔燕玲就說,“你大姨在嘀時候那愛給買嘀很,現在就你尕姨給看嘀買去。”
班車行駛出市了,一望無際的灰黃戈壁灘,像是永遠也走不到頭。灰蒙蒙的天空跟個罩子似的将整片平地罩起來。平坦,廣闊,路的盡頭隻有不斷延伸的路,沒有一朵雲,沒有一座山,沒有一棵樹,沒有一棟房屋,沒有一頭黃羊或者小鹿……
時間久了,坐在班車裡屬實無趣得很。我一直戴着口罩,到現在,不僅暈車,還有些缺氧。想來,剛上車時口渴,喝了一大杯甜奶茶,那時候就不舒服得想吐。我将旁邊的窗戶打開一個縫,再開大些,呼吸了些新鮮空氣,瞬間好多了。
才發現,車窗外已漸漸地有了陽光,有了殘雪,有了隐約的群山、幹枯的蘆葦叢、犁過的黃土地……路邊戈壁上的石子兒多起來,再往遠去,都被白雪覆蓋了。被羊群踩出數不清的小洞洞的白雪地上,有大大小小圓圓的枯了的棕黃刺兒草。戈壁灘的顔色清麗、豐富起來,人的心情也明麗起來,仿佛這無窮無盡的山石溝壑都又有了生命。天空由渾濁變得清淡起來,柏油路上上下下,彎彎曲曲,車子順着黑色的柏油路在黑色的群山間穿梭。
我的心裡又湧起一種深刻在骨子裡的熱愛,對這片養育了我的土地的熱愛。
枯黃的草木裡有了牛群的身影。路邊長滿了高聳入雲的奇形怪狀的樹,沒有葉子,隻有未經修整的密密麻麻的褐色枝子。雪白的牆,鮮紅的鐵門……開班車的叔我不認識,他時不時停車和過往的搖下車窗的車輛打個招呼,問聲好。
快到了,柏油路上有壓實的積雪,有透明的冰。天空變得廣闊起來。下車了,我的腳踏在像沙石般堅硬的雪地上,每走一步,都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清澈的陽光,藍盈盈的天空,幾絲白雲,新鮮凜冽的空氣,可太稀罕了!在大城市看不到陽光的霧霾天裡居住了一個月的李亞茹,再看到、嗅到這純粹的東西,心情瞬間愉悅起來。
陽光照得小村莊暖融融的,沒有風,我大步走回家去,好不自在。
院裡灑滿了陽光,沒有一個人,李亞茹從外邊打開西門的鎖,拎着大包小包,在院裡喊“丢丢”,沒有回應。我用胳膊肘壓門把手,用身子擠開裁闆房的門,眼鏡上瞬時蒙了一層白蒙蒙的霧氣。霧氣迷蒙裡姥爺好像正坐在沙發上撈一盤熱氣騰騰的面條。這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剛好趕上飯點。出乎意料的,沒有聽到姥爺的驚呼,像院裡安安靜靜的沒有丢丢,房間裡安安靜靜地仿佛沒有人進來。
“晨晨,拿個盤盤吃飯來。”再平常不過的一句。
李亞茹把東西放在沙發上,把眼鏡取下,把霧氣擦幹淨。這屋裡哪兒有龔晨晨?
“歐呦,這個娃那咋悄咪咪嘀進來了?”
“我買了保暖内衣。”緊說着,李亞茹把衣服從包裡拿出來,“爺,你摸,軟和和嘀,棉嘀很。”
“哎呦,你都莫有錢,再不要買。”
“我發工資咧,該花嘀錢還是花。今年春節學校還給發咧一袋子米,一桶子油。”
“丢丢都吓嘀鑽到沙發底下不出來咧。”從我身後擠過來一個圓圓的腦袋,一雙圓圓的眼睛瞧着我,是龔晨晨這個小丫頭從外面野回來了。
“丢丢在房子裡嗫?丢丢。”李亞茹叫貓兒,它不出來。“三個月莫見咧,丢丢都把我忘掉咧……不認識咧。”
龔晨晨跑到了櫃子邊,拿出半袋貓糧,倒在盤子裡。丢丢立馬現身在盤子邊上,将圓圓的腦袋攮進貓糧裡。
我把丢丢抱起來,這娃都吃得圓成一個毛團團了。圓滾滾的肚子,圓滾滾的大腦袋,圓滾滾的黑眼睛。“丢丢,你還認識我嗎?我是媽媽。”丢丢兩個黑乎乎的眼珠盯着李亞茹,沒有變大也沒有變小,傻愣愣。“丢丢,我是媽媽。”它的一隻眼睛眨了眨。
我放開了這隻胖乎乎的圓團子,它又吃起貓糧來。吃完了,卧在地上卧成一團,那圓乎乎的腦袋,活像個貓頭鷹。
“貓娃消失咧一個月莫回來,人還以為死掉咧。忽然回來了,又給拉條子又給貓糧,給一盆子吃一盆子,給啥吃啥。”
“餓了一個月都餓通咧。”
龔燕玲的拉條子吃了一半,就在“家和萬事興”兄妹群裡發起語音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