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倒糟鬼咋啥都找不見。哎,原來放到冰箱裡咧。”
漆黑的油葵籽兒被曬得幹渣渣,在院子裡快要鋪成流動的河。小舅跑得找不見人,姥姥中午睡了二十分鐘,睡不着,兩點半就把剛躺下不久的姥爺叫起來去借篩子。姥姥自己在裁闆房裡不停地揉面,擀了有百來張圓餅。
我一個午覺睡不安穩,又瞌睡又迷糊,又幹又燥又熱,窗外又是拍打面的“咚咚”聲,又是說話的吵嚷聲。幹脆翻個身爬起來,拿個小刀版,我去把擀好的面餅往油鍋邊上端,端過去再往每個面餅上劃兩道口子。米黃的圓餅,裡面摻了雞蛋、豆奶粉、香豆子、蜂蜜、大油,往油鍋邊緣一靠,滑溜進金黃滾燙的油裡,随着餅子往上浮,周邊盡冒些透明的泡泡來。姥姥一手拿濾勺,一手拿筷子,單是交代我把面餅慢慢往鍋邊邊上放,撂進去油會蹦到手上。但姥姥完全不怕這油鍋,利利落落把油餅翻面,直至兩面都炸得焦黃,就一個個撈出來,盛在濾勺裡過濾了油,再倒進大盆子裡。
篩葵花籽兒回來的姥爺湊過來吃了兩個,把火燒得旺旺的。直到油餅全炸好了,我們端了幾個,坐在小桌子邊吃起來,外酥裡嫩,香甜酥軟,回味無窮,果真是個好吃食。
小姨家煮火鍋,一大家人又聚了一場。
“人來咧你就把這個尕壺壺收起來,嘀吸嘀吸嘀,倒都倒不敵。”高雪一邊提醒高軍,一邊收了桌子上精緻的小瓷壺。提了個鋁水壺出來,倒進去開水,加了一把磚茶。
等開會的小姨和小舅進門,就已經晚上八點多了,熱乎的火鍋也是剛剛煮好。說是開始商量春天包地的事情了,那必須不能把今年包地的租子拖着,給了錢,再繼續簽合同,不然作廢。就有些不講理的人,種了三年地一分錢的租子要不上。
“盤子裡有藕片嗫!”吃了兩鍋下來,電話鈴聲終于消停了的小舅,有時間觀察桌子邊上的人了,說了這麼一句。“亞茹子!跟那說話嘀嗫,那就涼兮兮嘀。”
“我一次隻能想一件事情麼,我看嘀鍋裡頭有莫有藕片?”正在專心夾藕片的李亞茹一臉懵。
“我還跑過去,一個逼兜,你就把人當人看!”
“誰還想嘀這麼多。”
“那就跟你一樣嘀人麼。”
“我是反應慢。”
“不,不是反應慢,是腦子缺根弦。”
“你就學會咧這一句,誰都是這麼個。”
一進家門,姥姥、姥爺一邊看電視,一邊又算起小舅家賣油葵的錢來。小舅下午在村上忙得抽不開身,油葵收購商開車來了,高雪給看着過秤、收錢的。姥姥問我看到錢數沒有,我沒注意。姥姥說高雪給小舅少轉錢了。“一袋子就三百塊錢嗫。”
“一公斤多少?”李亞茹問了問。
“一公斤八塊五。”
“一袋子三十公斤,二百五十五,莫有三百塊錢。”
“咋麼就才二百多,不對!”姥姥就急了。
“咋麼不對?你問我爺,你們一老就算嘀别人都給你少給哈嘀嗫!就覺得别人算嘀不對,你要重新算。糊塗到咧,人三秒鐘算出來咧,你非得繞上三個小時,繞來繞去還繞錯。一聽你們算賬頭都大咧。”上回收插盤的錢,倆兒就算了一晚上。
“對嘀嗫,二百五十五。”姥爺算清楚了。
姥姥就哈哈大笑。
李亞茹睡覺去了。對這種重複的解釋,或者一再的返工,包括無聊的懷疑,她開始厭煩了。好心幫忙怎麼就沒個好報呢?都是一家人,何故說兩家話。
“有一噸嗫。”
“九百九十公斤。”
“還有二百公斤。”
“莫有一噸。”
“一噸多嗫。”
“二百公斤加過咧。”
“九百九十公斤加個二百公斤,一千一百九十公斤,一公斤八塊五毛錢……”就淩晨都過了,睡不着覺,你一句我一句,唠唠叨叨,一袋子一袋子繼續算呢……2022.0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