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說個話去。”小姨示意我去大廳裡。
“我不去咧,你們商量去麼。”客廳裡歡聲笑語,站在廚房門口的我心裡卻十分窘迫,走過過道,便逃也似的回家了。原來,收到彩禮是如此一件快樂的事情,而我,多年孤身一人。想想是為了修完那上百萬字的書稿承受的孤獨,原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那時候也會羨慕高雪這朵交際花,和小姨一模一樣,人脈廣,會說話,咋咋呼呼,唯一不同的是,她找到了自己的事業,一個月能拿七八千的工資,在酒店裡三餐不愁。而李亞茹,不愛與人交流,像是這枯幹的戈壁灘,常年承受着太陽的炙烤,狂風的吹擊,常年孤寂。我甚至沒想過,有一日會有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可誰不愛——有人疼愛?又怎得不羨慕?我的羨慕不表現在任何物質上。隻是站在那兒的幾秒鐘,看到鮑宇為高雪所做的實實在在的事情,在我所活過的所有年歲追求過的虛無缥缈的東西在别人的生命中化為現實,愛情?我心中強烈地,也想有個人真心待我,陪我度此生。
萬裡無雲的天氣持續了四天,秋老虎來了,正午的大地繼續陷在一片火熱的炙烤中。盼了幾天的山水,始終也沒有下來。
在姥姥家,我們仨兒吃了拉條子。午飯後,我們開始把蒜頭上最外層的泥皮掃盡,掃不掉的用手剝掉。幹土嗆得人鼻子難受,但姥姥、姥爺還是一刻不停地撥着,生怕耽誤了車出發。他們一邊幹活,一邊說希望能夠賣掉多少辮,最好都賣掉了。
皮卡車開進了院子,姥姥叫我拾掇拾蒜了,趕快去收拾自己的東西,而後去小姨家坐高老三的車。
我背着包,抱着棉衣出來,姥姥又急急忙忙找個袋子,叫我把棉衣裝進去。我自己出了東門,丢丢也跟我出來。我趕緊把它抱起來,“丢丢,不能吃死老鼠。要是肚子餓了,肚子疼了,就找姥姥。要膽子大一點,不要害怕進人多的院子,知道了嗎?”說着我的眼淚“刷”地就下來了,我總是如此告誡丢丢,卻從未帶它上過一節實踐課。這一别也許會成為永别,就像一個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母親,心中深刻地懷着對孩子的愧疚,我要離開它了。
丢丢兩歲零五個月了,來姥姥家有兩個月了。從我出去旅遊到我回來的間隔有二十天,回來後它變得沒有安全感,不叫人抱,不和人親近,動不動就唬,有什麼響動就撂下食物立馬逃跑。回來陪伴丢丢的這一個月,它先前也是怕生人,就這樣,我叫它進進出出新院很多次,它漸漸地才敢躲在飯桌下要吃食了。希望一切都幸運,“丢丢,等到下過很多次雪之後,媽媽就回來接你,好嗎?要好好活着。去自己玩去吧,去吧!”它停留了幾秒,見我背着包走了幾步,它也夾着尾巴,颠着胖乎乎的小腳,一搖一擺地進了大紅門,消失在我的視野裡。我轉身快步走了,風吹得很大,吹得亂沙迷人眼,我擡手抹掉了眼淚。這偌大的沙漠,從不需要眼淚。
我準備去省會了,省會疫情到現在每天依舊在新增,社區暫不接受其他地區的人員進入。為了省錢,我打算住學校宿舍了,想來宿舍裡是不讓養貓的。我自己都無處可依,若是帶着丢丢,保安不讓進便不讓進了。人生地不熟,我将它送到何處去?我該如何安置它?姥姥家老院裡丢丢自由些,每天它都會自己找食物吃,吃得胖頭胖腦。它應該過起屬于它自己的自由生活了。
牛在苜蓿嘀裡搖着尾巴甩着耳朵吃草,我們的車離小村莊越來越遠了。從一開始我不自覺地掉眼淚,到後來,倒在棉衣上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
市裡街上行人少,來往車輛依然多得數不過來。
晚上九點我給姥爺打的電話,姥爺說,“一下午就急得到處轉的呢,想得給亞茹打個電話,翻咧本本子翻不見電話号碼。又跑到你尕姨家去問尕丫讓亞茹給回個電話。回去就一直等嘀嗫,腦子裡就想,亞茹子坐車嘀時候看去也不高興。”
“就剛走嘀時候難過麼,一回來就好咧。找嘀吃飯去咧。”
夜裡我敷着面膜在空曠曠的房間裡睡着,我想,如果丢丢在這裡,我早該給它也洗完澡了,我還能抱抱它。可惜的是,這裡沒有它的小身影。
第二天一大早大舅就打了視頻過來,說昨個麥子裝得太晚了,就住下了。早晨醒來丢丢在老院裡着實叫喚呢,姥姥專門去給喂飯去了。有一種情況,我帶它出遠門的時候,丢丢躲在哪裡找不見媽媽,就會不停地叫喚,等在原地等我回去找它……
第二天姥爺也打了個電話,說,“我今天莫有那麼急咧,已經開始習慣了,就你奶一天到晚念叨你嘀嗫。”
我說,“我在村裡就跟上個奶,奶忙個啥我忙個啥,可能一哈子走掉咧奶還不習慣。”
“以前就啥吃頭都莫有,現在雪雪送上來咧,吃嘀多嘀很,你又回去咧。”
“也就填表嗫,開會嗫,收拾衣服嗫,啥都得準備嗫。”以前在村子裡,我老是擔心通知來了一下子走不出去怎麼辦?現在閑閑待在房子裡,沒有什麼事情幹,便全覺得以前都是多餘的擔心。
“你今天吃嘀啥飯?”
“下午我爸炒咧個葫蘆炒肉,做嘀拉條子。”
“早上和中午也莫吃飯麼?”
“早上打嘀芝麻糊,中午我還買咧一包零食,薯片、飲料、辣條、果子、葡萄,多嘀很。”吃起來卻一點也不香。
“一天吃兩頓不行噢,多吃上些飯。你不要一天就光想嘀看書嗫,學習嗫,寫稿子嗫,你也想嘀吃啥飯嗫,把肚子吃嘀飽飽嘀。”
“行嗫行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