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秃翅膀的老母雞,總是從門闆的縫隙裡鑽出來,在石子地裡刨東西吃。趁人沒看見的時候,成群地跑到大門前,拉上幾坨屎,再抓緊去到菜園裡把包包菜葉子叼幾個洞洞。真是叫人讨厭!每見了雞出現在門口,姥姥就會厲聲呵斥,舉着棍子追趕,直把雞都追進雞圈裡去。
往北去必經黑白大哈的狗窩。在我和大舅走過去時,意料之中,大哈忽地從頹圮破爛的泥牆後邊鑽出來,“嗚……”兇神惡煞地就要撲過來狂叫。但是随着一聲“吼!”它突然耷拉着耳朵、夾着尾巴垂頭喪氣地縮了回去,氣勢全然不見了……原是大舅迎了過去,趁它沒叫出來之前将狗給吓住了。
“亞茹!來來來,快快來!我們……”小舅媽忽然出現在幾十米外的石子地上,沖着已經快上了柏油路的李亞茹招手,急切地叫喊。
“那說啥?”
“光聽見聲音。”
“我們原走上回去看看吧。”
我們又掉頭往南去,正好鄉飲水安全鞏固提升工程第一标段項目部的一男人同路去做核酸,不管認不認識,大舅就聊起來。
“你咋不走?”
“往哪兒走嗫?”
“往哈密走。”
“往哈密走幹啥去嗫?莫處蹲。”
“活幹完咧你不走?”
“我要一個人我就走咧,我一呼啦人嗫,走不開。”
緊說着,就到小舅媽跟前了,她說娃娃看網課不會登錄軟件,着急得很,叫我趕快看看去。登錄和申請入群都已弄好之後,龔貝告訴我,她們還有十分鐘開始上課。
我和大舅到白山頂的戈壁邊緣轉了一圈,隻看到放過羊群的一塊葵花地裡一片草葉都沒有了,黃土地裡隻整齊豎立着的光秃秃的葵花杆,像一個個老人用的拐杖。往老榆樹下去,一棵沙蔥也沒找着。回來我幫襯着姥姥切菜,午飯時我們做好了涼拌黃瓜、涼拌韭菜、燒辣子、炒茄子、炒雞蛋五個菜,真是豐盛的午餐。
中午沒來得及休息,我和大舅便去城上拉面粉。龍卷風攜沙帶土,從新修的房屋間一略而過,帶着一個又一個圓鼓鼓的白色塑料袋,旋得上百米高。拉完面粉的車,轉去了清葵花的場地。裝袋子、搬袋子、卸袋子,我們又忙活了幾個小時。
龔貝個子高,三十公斤的葵花袋子抱上就走,幹活毫不含糊。
大下午的,小舅媽給煮了火鍋,吃了才回去。想是給幹了這麼多天活,我們終于吃上小舅家一頓飯了。
晚上也是沒什麼事,小舅要開車出去,我和大舅興沖沖跟着去坐車。小舅說,他處理公務,還不得說到十一二點,我們一些閑人跟上幹啥去。
大舅索性不去了,說帶我去個好地方。結果是跑去牛蹄子家喧荒。“以前那一家子蹲到一打裡,做上一鍋飯,豬娃子也是嘀聚到一塊,“哐哧哐哧”把飯吃光。洗鍋嘀洗鍋,擦桌子嘀擦桌子,看電視嘀看電視,一塊幹活嘀嗫。現在那一家子四個人,就蹲嘀東南西北,各吃各嘀,各幹各嘀,面都見不上!還是以前好哦。”
牛蹄子說,“到哈密圈了一個月,昨天回來,一個人那到外頭轉了轉,誰也莫有,把人一哈子還覺得急嘀。”
“羊群跑到老漢嘀地裡咧,老漢那氣嘀攆到山裡頭去咧。昨天張家找了一整天,找見咧一隻羊。栓喜又開上車跑上看去咧,給斷官司嘁咧。”
“這個老漢,那壞嘀咋咧麼?吃咧就圈哈也行嗫,吃到多少再賠給他麼。這哈子幾十隻羊找不見喽,麻煩事呦。”
大舅每天都回來的很晚,不是喝醉了就是喝醉了。隻不過,今個都沒有,他淩晨開着車,拉着鞭炮,和牛蹄子到白山頂的玉米地邊上放炮去了。說是炸野豬,炸得它們不敢過來。我等不住,那會子早已經回到家睡着了。2022.09.02
西紅柿一串一串的紅着,辣椒也一串一串稠稠密密的紅起來,就連胡蘿蔔纓子也紅了些。玉米的葉子幾乎全黃了,遠遠望去金燦燦一片。豌豆葉子也黃了。紫包包菜沒有包住,綠包包菜包了有十來個。地埂上的草也都紅的紅,黃的黃,綠的綠,蒲公英那金色的小花還是向陽開,開了一茬又一茬。我和姥姥背着菜回家,在柔軟的灰沙地上印下一個個腳印。秋天,并不缺少色彩。
十點半了,去扛草的大舅打電話說買辣子的人來,叫我們趕緊上地。
隻好再跑一次。起了些風,不大不小,吹得百草都低頭,吹得亂沙迷人眼,吹得我草帽子都掉了。空氣裡本就幹燥,如今大風吹得皮膚更幹起來,屋外不是個好去處。
我和姥姥上趟下趟來回摘,摘了兩袋綠辣椒,一袋紅辣椒,一袋有黑紫條紋還未完全變紅的花辣椒。風不停地吹,太陽也很熱,我早晨應付了事隻吃了半碗飯,這會子快正午一點了,整個人都有些迷迷糊糊、搖搖晃晃,提了兩次想回家去。
姥姥走得飛快,倒是我落在後面,連往嘴裡填了四五個番茄。這是我甘之如饴跑了這麼多次地上以來,第一次覺得好像快要天旋地轉。太陽毫不留情地炙烤着我,我渾身的水分蒸發了不少,我的腿無比沉重,我的肚子空空如也,我快要走不回去了……幾乎是挪啊挪,一步步慢慢往回挪……
院裡的棚下還算涼,能乘涼實在是太舒服了。姥姥生了火,急忙活起面來,說還有剩下的炒菜,下點面就夠吃了。半小時之内忙活完畢,到一點半姥爺下地回來,熱乎的面剛出鍋。
洗完了碗人便将皮卡車開到門口了,姥姥又跑去小姨家把一個大秤砣抱來,過秤,算錢。
兩行辣子,種了大半年,賣了三百五十元。“一袋子綠辣子三十九公斤,一公斤三塊五,也二百咧。一袋子紅辣子二十三公斤,咋麼就二十公斤嗫?一公斤六塊錢……”姥姥就不信,偏是一遍一遍算,非說怎麼也值個四百元。生了一通氣,她從棚底下拿出四辮子蒜,将黑泥撮去,把白蒜裝進袋子裡,嘴裡還在不停地念叨着算着。我也是害怕了,姥姥上次和姥爺算賬,一晚上看了三個小時電視,算了三個小時,總覺得十天的工錢少給了一百,快淩晨了還打電話和小姨核對,睡覺前還在嘟囔着少給了,嘟囔了十來分鐘才安靜睡着。我聽了一晚上,到最後煩的腦殼疼。這麼幾百塊錢,怎麼就算不清?不然少的我給他補上好了!老糊塗了啊。
加上四辮蒜,一共賣了四百七十五元,付錢的人看也沒看,算也沒算,馬馬虎虎錢掃給就急着開車吃羊肉去。大舅微信收賬的,說到時候給姥爺五百現金去。
忙活完這些都下午四點了,我又累又困,單不是因為這一天從一睜眼就幹活沒停過。連續幾天早晨和傍晚的體力勞動,叫我開始犯疲憊。一挨床就覺得身體癱下來,起不來了。快睡着時,“哐哐”兩聲,過會子,又兩聲。大風不僅要鬼哭狼嚎,還吹得大門“哐哐”響。我爬起來,遊離般地去拿個短木支住東門。不一會兒門又被風吹開了,再次“叮裡哐啷”起來。我又跑出去一次,拿了兩杆長木,一杆短木,将東門支了個牢牢實實,把西門也鎖好,終于才又安心睡下。還沒睡熟,迷迷糊糊裡聽見姥姥在院子裡走,切了紅辣子晾,又開了東門出去了,想必是給大舅揪菜去了。風好像還在刮,我漸漸睡熟了……足足睡了兩個小時,醒來的下午,陽光都分外好看。